20多年前，在某大學一個講座上。主講人名叫郭羅斯基教授，被當時地位最高、個頭最矮的最高領導人笑貧屠夫同誌點名批判的資產階級柿油化的戴表人物之一，從京師大學堂流放出去了。
開講座的那個星期，正好聞名全國的德育教授、世界最有名的牧馬人，曲笑可夫教授到訪，也要搞講座，兩人有點兒打擂台的意思，按現在的術語叫PK。
講座的題目是知識份子的獨立人格問題。中間有同學拋出一個問題：你們兩人都從學校領薪水，都受係總支書記的領導，有啥區別？誰也沒獨立啊。
“奴隸有兩種，一種要打破枷鎖，爭取自由；另一種對被奴役的處境津津樂道，那就是奴才。這活是列寧說的。”
主講人說完，同學們會意地哄笑幾聲。
會後，意猶未盡，我問郭羅斯基：具體地說，不僅是知識份子，人都需要獨立人格，在現在的社會條件下，如何保護自己的獨立人格呢？
郭羅斯基眼睛一亮，露出豎子可教的眼神，說：第一步，不要讓組織給你分配工作，自己找工作，自己決定去哪兒上班，。
當年，這是不可完成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離開組織分配的工作，那隻能上街賣冰棍兒、修自行車了。
這是資產階級柿油化最瘋狂的時期，然後就是天安門廣場一聲槍響，給我們送走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又三年，笑貧屠夫同誌南巡，大家一窩蜂去特區。我也奔過去，一方麵是收入漲了10倍，另一方麵不用聽書記做報告了。
輾轉多年來到美國，到中文網站上，竟然看到了郭羅斯基的文章。原來郭老師跟我差不多同一年度離開，到了紐腰，繼續他的正統馬克思理論研究，文章無非說，列斯毛背叛了老馬，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是在社會民主主義基礎上的，共產黨應該比西歐的社會民主黨更民主雲雲。馬克思主義研究在美國絕非顯學，估計沒多少方頂，聽說他日子過得滿清苦。獨立人格是有代價的。
曲笑可夫不會出來的，他在國內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滋潤得很。隻是得了咽喉癌，生命的最後幾年再也無法用嗓門歌頌偉大的黨。他得這種病真是詭異。當然，曲老師應該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因果報應這種“糟粕”。
這兩人，一個把主義當信仰，一個把主義當工具，最後，求仁得仁，都得到自己追求的東西，天道公平。
在美國何嚐不是如此。都是信神的人，有人去印度開孤兒院清貧一生，有人四處布道掙來南卡住著million刀勒的大豪宅。
我跟曲教授沒個人交往，但他的演講錄像組織學習過好幾次。現在要引用語錄，使勁搜腸刮肚，曲教授的話一句也沒能想起來。
郭老師的那句話，和他說話時炯炯有神的眼眸，二十年後偶爾還能讓我會心一笑。這對教了一輩子書的人，或許算個告慰，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當麵告訴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