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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童年(下) -- 海外風雨六十載(六)

(2007-12-04 12:40:55) 下一個

故鄉的童年(下)

好不容易到了上海,懷穀和誌博馬不停蹄到司管區司令部找大姑丈。可是李司令的衛兵怎敢輕易放兩個素不相識的毛小夥進門,兩人隻好在大門口候著,直到大姑丈一覺醒來看到門口兩個小家夥。“你們到現在才到,嗬?家裏人到處找你們,你們可知道?不要命了,這麽小在外麵亂跑?這麽淘氣,給送到警備司令部關幾天吧。”大姑丈一邊大聲訓斥著,一邊讓副官張羅飯菜。飯後,大姑丈真的把兩個小家夥帶到車上,叫司機一路開到警備司令部。這個時候,二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緊張起來。車停穩後,大姑丈徑直走了進去,正當二人心神不定時,司機笑眯眯地來解圍了:“別害怕,李司令今天在警備司令部有公幹,我這就送你們回司令的家。”二人這才鬆了口氣。到了大姑丈的家裏,拜過大姑丈的姨太太,還見了幾個表兄妹。表哥覺得這二人這麽淘氣簡直丟人,不大理睬。懷穀和誌博在大姑丈家住了兩個星期後,大姑丈派人將二人送回家鄉。

從那次事件後,祖父不再罵人了。懷穀暗自得意。

可是在頑皮淘氣的同時,懷穀小時候有乖僻、自卑的一麵。母親幾次欲領養一個女兒,懷穀硬是想方設法把人給攆走。可能是缺乏父愛、沒有安全感,也可能是怕新來的妹妹奪去了母親的愛,總之,懷穀就是不能容忍一個妹妹的存在。他害羞,不善言辭,但又特別想取悅人。在離家二十裏左右、由張家辦的選青完小(小學五、六年級)讀書時,懷穀為了取悅同學,經常帶一幫同學去學校附近的飯鋪賒帳吃喝,所以母親周末去接懷穀回家時,總得帶不少銀子去替懷穀還賬。懷穀不僅在學校同學麵前如此,在家中長輩麵前也經常如此,為了討長輩們的喜歡和表揚,懷穀會慌稱自己買的東西便宜,結果常常把自己的零花錢全搭了進去, 弄得身無分文的。

稍稍大一點的時候,懷穀性格好多了,也懂事多了,會主動幫祖父甚至鄰裏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懷穀記得最清楚的是年底幫祖父開“穀票”:“憑此票可向某某領穀一擔”等等。懷穀記憶中,好象一擔相當於十鬥,一鬥相當於十升,一升相當於十盒,一盒相當於十“抓”。祖父因為文盲,雇了一個專門的帳房先生替他算帳、打點財務,但帳房先生忙不過來時,懷穀就義不容辭了。湖南的鄉俗,“除夕”之前賬一定要結清,“團圓飯”之後是不再算賬的。因此,家裏窮的,年飯一般吃得早;家裏富的,年飯反而吃得晚,以便人來領“穀票”。每當這個時候,懷穀就充當家中比較重要的角色了。另外一個體現“文化人”重要的場合是陰曆七月半的寫“包”,即陰曆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五,各家各戶要祭祖燒“包”——送給冥間親人的包裹。“包”上一般是冥間親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這時候,所有會寫字的人都要派上用場。懷穀不僅幫祖父寫,還幫鄰裏許多不識字的人家寫。當然,寫“包”也有寫“包”的樂趣,通常別人為了表示謝意會請年少的懷穀喝酒,而背著祖父喝酒本身就是一種刺激,其樂無窮!

故鄉的童年大部分時候都是“養尊處優”的,但懷穀也不是完全沒經過磨難。日常懷穀要幫祖父割魚草、幫母親染布甚至紡棉花,荒年各村派人出去討飯,懷穀也參加過。日本人入侵湖南時,懷穀和祖父母及母親一起更是擔驚受怕、經曆了一些驚心動魄的場麵。先是三姑媽領著一家人從鐵路附近的住處為躲避日本鬼子逃回鄉間娘家, 將途中所染疥瘡也帶了回來,懷穀自然沒有幸免,爛得一雙腳連走路都困難。後來日本鬼子來了, 懷穀更是親眼目睹了侵掠者的醜惡行徑。

說起來,懷穀那時也充分領略了祖父的機智和勇敢。記得日本人未進村時,家裏人都急著藏匿金銀首飾,可偌大的房子卻不曾修暗牆,祖父立即決定臨時現做暗牆,但全家上下都反對,因為新暗牆一眼能看出,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可祖父一言既出,別人反對也沒用。最後,家裏值錢的東西分兩部分,分別藏到祖父要求的新暗牆裏麵和祖母主張的屋簷下麵。結果,日本人看到新修的還沒幹透的暗牆認為不會有油水根本不屑一顧,祖母屋簷下的東西卻被搜刮一空。還有一天,一隊日本人來到陳家點名找祖父,叫他做附近的會長,祖父麵對麵地站在日本人跟前,知道日本人隻知其名、並不知其人,便非常鎮靜地回答“你們要找的陳立, 他剛剛朝東邊走了”。等日本人走後,祖父才迅速率領全家逃走。就在同一天,住在隔壁給陳家看房子的老瞿也僥幸躲過日本人的魔爪。那一天, 老瞿挑著家具和孩子、帶著太太準備逃離村子,不想被日本人喝住,正不知所措,卻見日本人丟下他們去追不遠處不知是誰家的漂亮媳婦去了,老瞿一家才趁機逃走。祖父和懷穀後來聽說此事,為老瞿的幸運感到高興、又為那不幸落入日本人之手的女子感到惋惜,對日本鬼子真是恨得咬牙切齒。當然,那時候,他們都沒有想到三姑媽後來也會遭遇和那個女子一樣的厄運。

因為對日本鬼子的恨, 懷穀童年極其欽佩當地的一個抗日英雄,也就是當地遊擊隊隊長程道藻。程道藻早年應該也是國民黨的正規軍,但在懷穀的記憶中,他卻一直是單獨率領一支遊擊隊行動的。程隊長率領部下和日本人交過多次火,有一次和日本人在井灣村交火時,陳家的窗戶上還留下一個彈洞。祖父和程隊長交情不錯,也十分佩服程的膽識和勇敢,請程到家裏吃過飯,也被程請去吃過飯,懷穀得以近距離接觸這位英雄。此人豪爽、仗義,勇猛善戰。懷穀至今還記得跟祖父去程隊長隊裏吃飯的情景。那是程隊長組織的一次為遊擊隊募捐的活動,那時遊擊隊的經費很少,多靠募捐而來,當地一些較為富裕、較有影響的人物常被邀請參加募捐活動。懷穀的祖父自然是其中的一個,參加這類活動時祖父當然也會帶上自己的孫子。 那一次,不諳世事的懷穀直嚷嚷遊擊隊做的菜裏沒有鹽勁兒,被祖父喝止。那個時候,鹽算是奢侈品,一百斤米才能換到一斤鹽。而且湖南不產鹽,食鹽多是小商販從廣東走私用肩挑過來的,價格自然昂貴,因此鹽對於遊擊隊員來說絕對是一種奢侈。可是, 就是這麽一支連鹽都吃不上的遊擊隊,跟日本人打起戰來卻是英勇無比的。隻是懷穀沒有料到程隊長沒有戰死在日本人槍下,卻在迎來新中國後不知何故被共產黨槍斃。據當時在大陸的弟弟說,程隊長在刑場上第一顆子彈未擊中他時還在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 那需要何等氣節。

總之,懷穀的童年處在中國曆史上頗為動蕩的時代,既有世外桃園般的家鄉的庇護和親人的寵愛,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戰亂和侵略者的衝擊。童年是幸福美麗的,童年也不乏艱苦、恐懼和動蕩。縱觀所有一切,懷穀的童年,祖父的影響是最大的。其實,在懷穀一生中,又何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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