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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童年(上) -- 海外風雨六十載(五)

(2007-12-03 07:19:32) 下一個

故鄉的童年(上)

作為祖父母和叔祖父們的掌上明珠,懷穀從出生起就受到全家老小的寵愛。 懷穀生於1932年5月,屬猴。每天吃飯時,祖父是一定要把這隻“小猴子”安置在自己身旁的。懷穀碗裏的菜,總是被大人夾得滿滿的。不僅在家裏如此,到別人家作客亦是如此。當然,懷穀最開心的是逢年過節、大擺宴席的時候。家裏宴請賓客,祖父是讓孫子作陪的,客人們於是把桌上最好的東西“敬”給小家夥,懷穀自然高興;到別人家裏作客,祖父一般都把孫子帶上,懷穀更是大飽肚福。有的時候,家裏會同時受到兩三家的邀請,這個時候,祖父便把孫子派出去代表自己,懷穀更是大模大樣地坐大人席位,受大人般的禮遇。湖南人多愛吃辣椒,外祖父卻是例外。所以,幼時不能食辣的懷穀最盼望外祖父來訪,因為外祖父一來,家裏的菜就沒有辣椒,正中懷古之意。

在祖父這邊是寵兒,到了外祖父那邊也一樣。不知是因為被寵得太厲害的緣故,還是父親去世早產生的自卑感之故,懷穀小時候不大愛說話,也不愛叫長輩,別人大大方方拜年領紅包,懷穀卻是死活不肯。每每這個時候,隻要外祖父在場,外祖父便會把懷穀攬到懷裏抱走。這樣的倔強,倒是很討舅舅舅母的喜歡。姨母們也經常把懷穀叫過去玩耍。懷穀記得小時候愛吃一種地瓜飯,而這種由米和地瓜參拌一起的飯,一般被認為隻有窮人家才吃的,因為沒有足夠的米才要在米裏拌地瓜嘛。可是懷穀偏就愛吃,在祖父家裏是吃不到的,外祖父家中也沒有。於是大家把懷穀送到小姨父那兒,因為姨父村莊裏的鄉親有不少窮的,家裏常年吃這種地瓜飯。可是,姨父的父親怎麽可以讓小貴客到窮鄰家裏吃地瓜飯呢!因此即便到了姨父家裏,地瓜飯近在咫尺,懷穀也還是吃不到嘴裏。好在姨母親手做的米粉也讓懷穀直淌口水,並且回味無窮。半個世紀後懷穀從美國回到故鄉探親時,年邁的姨母還記得懷穀幼時愛吃自己做的米粉,還張羅著要給懷穀再做米粉呢。

懷穀的童年,雖然跟父母到過長沙、常德這樣的城市遊玩,但絕大部分時間是在醴陵的鄉間度過。和城市的喧囂、擁擠不一樣,鄉村裏空曠、寧靜,生活有很多野趣。懷穀和堂哥表妹、尤其是和一個叫黃清的小夥伴,經常在鄉野中盡情地奔跑嬉戲,追趕家禽、趟水摸魚,當然也包括割魚草、收鬆樹葉。 因為懷穀家裏有魚塘需要經常割魚草, 黃清便會賣力地幫懷穀割魚草,而黃清家裏是燒鬆樹葉做飯的, 懷穀自然也會賣力地幫朋友收鬆樹葉。就這樣,他們每天忙得、玩得不亦樂乎。即便是上學,間或還得挨兩下教書先生的“戒尺”,懷穀和小夥伴們也總能找到樂子。那時,村裏家家戶戶都養著各種家禽,豬狗貓、雞鴨兔,應有盡有,而且這些家禽都非圈養。家禽和孩童一樣,都在院子裏、村子裏閑逛找食,安逸得不得了。到了晚上,大人把孩子喊回家的同時,也呼喚自家的牲畜。每家的喊法、聲調都不相同,動物們聽到喊聲,絕對能找回自己的家門。一串“羅羅羅羅”的聲音,自家的豬就會回來報到;一串“咧咧咧咧”就能召回家裏所有的鴨子;“啾啾啾啾”是叫雞兒:“喔喔喔喔”是叫狗:貓兒聽到“喵喵喵喵”一準往家趕。那種童趣和閑散,那種人畜、自然之間的和諧,是生活在現代都市社會的人難以想象的。

正月裏鬧花燈也是懷穀記憶中特別開心的一件事。村子裏各家各戶張燈結彩,大人孩子都喜氣洋洋的。就是最窮的人家這個時候也都能吃到肉和一些平日裏難得見到的東西。當然,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農民則任何時候都忘不了收成。於是,大家在這些特別的日子裏尤其要敬神明,要祈禱來年風調雨順。體現到玩花燈的隊伍,大家會濃妝豔抹地扮八仙,龍騰虎躍地集體大求雨等等,煞是熱鬧。當然,孩子們唱歌跳舞的目的更多是為了得紅包。一般來說,花燈是一組一組沿街玩的,大家挨家挨戶地祝吉祥、討紅包,拿到紅包後一起再分。因為祖父德高望眾,懷穀自然“得天獨厚”,於是大家都願意讓懷穀加入自己的花燈隊,並且讓他走在頭裏,以贏得更多的紅包。

童年的懷穀,既有淘氣的一麵,也有孤僻的一麵。

在家裏上學時,懷穀有時候領著一幫孩子東撞西蹦地亂跑,把祖父騰出來作教室的房間弄得七零八落的。有一次,因為領著姑媽的女兒——和懷穀一起念書的小表妹,在院子裏亂跑,把石匠正在雕刻的、祖父準備為曾祖父修立的一塊墓碑打得粉碎,讓祖父好罵一通。因為淘氣不好好念書,懷穀沒少挨祖父的訓斥,祖父甚至會罰他去田裏除雜草或者割魚草。可是,罰他給那麽小小一塊地除草,懷穀卻一整天都做不完,家裏的長工一邊搖頭戲虐他,一邊背著祖父幫他完成任務。 那個時候,家裏的家禽特別多,豬草、牛草是由長工割的,但小懷穀經常得負責割魚草,可是有時候,懷穀分不清草的種類,不留神就給魚吃了有毒的草,很多魚都死了,這個時候祖父就會特別生氣,一邊歎氣一邊大聲喝斥懷穀,懷穀便會悶悶不樂甚至離家出走。

懷穀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離家出走是去上海找大姑丈,那一路的經曆頗豐,至今想來都十分過癮。

大約是1945年的樣子,當時懷穀不到十三歲。因為和祖父對抗、不願意作田,懷穀便和兩個要好的同學商量出逃之事。這兩個同學,一個是表嫂的弟弟彭誌博,另一個是和懷穀同班的同學劉伯涯,大家湊到一起想招,很快就決定去上海找懷穀的大姑丈,也就是在上海司管區做司令的國民黨中將李正。此事被母親察覺,母親趕緊去找姨丈搬救兵,但那時三個少年早已經從株州火車站出發了。第一站是長沙。到了長沙後,誌博到銀行把他父親存折上的錢盡數取出,然後三人準備乘火車去往武昌。剛上火車,伯涯在火車上售貨的父親聞訊趕來了, 當即將伯涯“捉拿歸案”,但懷穀和身揣父親存款的誌博卻在一旁僥幸躲過這一“劫”。兩個小家夥稀裏糊塗地坐到火車頂上、一路搖晃著到了武昌,竟毫不在意車頂上的危險。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武昌後,兩人徑直找到著名景點黃鶴樓,住進黃鶴樓底下的一間旅店。這一住便是好幾日。這間旅店因為位置好,生意十分興隆,經常得掛“客滿”的牌子,房東看兩小東西不象能出得起房租的樣子又不忍心將他們攆走,遂建議他們把房間騰出、住到他在稍遠處的另一新開張的旅店,並且答應不收房租,兩個小家夥自然歡天喜地遵命了。後來兩人真的坐上了從武昌開往上海的大輪船。在這個輪船上,懷穀生平第一次見到高鼻子、藍眼睛的洋人,這個洋人還會講中文,一路跟懷穀二人聊得甚歡;也是在這個輪船上,懷穀第一次見到救生艇,還爬到救生艇上玩了個夠,這個經驗讓他幾年後在從廣州去台灣的航船上少受好多罪——那一趟航程,船上人山人海,倉中空氣拙劣,不少人暈船、嘔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懷穀卻一路坐在大船上的救生艇上“逍遙”到台灣。不過,在從武昌到上海的船上,懷穀也第一次嚐到了受騙的滋味。船上一個夥計模樣的人,看兩少年瞅著人家吃麵的饞樣,便走上前來對他們說,一塊錢一碗麵,可以從武昌吃到上海,若要吃呢,我這就給你們去端。懷穀二人自是忍不住,雖然平常一碗麵隻要一毛錢,這個時候也顧不了那許多了,乖乖掏二十塊錢包買這一路上的麵。期間,兩人因覺蹊蹺怕上當,還跟著那夥計到廚艙,親自看到他從案板上端出的麵才放下心來。可是後來跟真正在廚艙工作的夥計聊天才發現,船票實際上已經包含船上的所有膳食了,而且那騙子根本就不是船上的雇員,因為誰都不認識他倆所說的“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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