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美華,寶蓮這夥應該是羅家大屋最愜意的人了。走路幹活心裏沒得忍不住想要哼上兩句,腳步輕盈得就像踩在柔軟潤滑的絲綢上,看見人老遠就會含笑脆脆地招呼。
女人的興奮是很容易得到調動的,稍有一點喜色就寫在臉上,一見麵又免不了要嘮嘮叨叨,當然最後是什麽事也不能弄出個水落石出。
“兒媳婦回家了?”
“哪一個,哪一個是的,快給我們說說。”
“你們呀,別瞎說,都是周睿的同學,是來搞什麽研究的。”寶蓮嘴裏笑著反駁,心裏卻也在琢磨到底兒子看上了哪一個。
昨晚,她曾喜滋滋地問過兒子,但兒子卻給了她如她現在這般的搪塞。
“媽,你想到哪兒去了?”
但她清楚,兒子心裏指定藏著一個秘密,指定和其中一個女孩有著那種關係,或者說和兩個人心裏都有一層那個意思,隻是沒有最後敲定下來,借著這個機會帶回家讓父母參謀參謀,好給他作主。
哎呀,真要那樣,寶蓮可就為難了。
兩個姑娘一樣的嬌豔動人,善解人意,雖說一個稍為豐滿一個略為纖細,但都各有可愛之處,任誰寶蓮都舍不得放棄,心中恨不得將兩個姑娘都娶進家門。
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兒子沒有給她明確的暗示,她就得通過自己的細心觀察來參透那些蛛絲馬跡,但任她無論如何聯想都沒有瞧破個中端倪。
莫不是真如兒子所說的隻是搞一個研究。哎,現在的女孩,既不沾親也不帶故的就跟男孩子瞎瘋,這要是遇上了個壞小子可咋辦?
但不管如何,寶蓮心裏那個高興,喜氣在臉龐上抹上一層薄薄的淡妝後,就如同灌下了半斤老酒——這不僅是瞧著順心舒暢,也多少說明兒子的婚姻大事還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二位如畫的姑娘的到來,就足以為她寶蓮臉上添光加彩。
“看看,看看,這回高興得都不知想什麽了吧?什麽時候辦喜事,我們都去給你幫忙!”
“哪有的事。”寶蓮強壓著心中的喜氣,“好了,不和你們說了,我得回家給她們做晚飯了,有空上我家坐會。”
“去吧,去吧,缺啥小菜上我家地裏拔去。”
“知道了。”
兒子們的歸來使得平日寂靜的屋裏一下充斥了喧囂,兩個不笑不說話的女孩渾身透著無限的活力似乎要蒸騰掉這夏季的燥熱;一回來就幫著寶蓮擇菜做飯,全沒有那份大學生的矜持和嬌氣。
周昌久仿佛也年輕了不少。此情此景,又使他重新燃起了寄予正義的希望,那份尚未泯滅的種子又在心裏蠕蠕而動,立即就要破土而出。
所以,晚飯剛吃完他便清了清嗓子,“都別忙,我想找你們有點事。小敏,給哥哥姐姐的水都倒上。”
“好呢!”不管怎麽說,能給兩個姐姐端茶倒水,這本身就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什麽事這麽急。”寶蓮一邊收拾飯桌,一邊瞅瞅丈夫,“孩子們都累了一天了,也該讓他們洗洗休息了,你不嫌膩歪,人家還嫌不清爽呢……噯,別,都放下。”寶蓮連忙去攔兩個姑娘收碗,“今天晚上你們就不用伸手了,趕緊先去洗去!”爾後,她又壓低嗓子,透著笑“等會呀,周睿爸爸要上課了。”
“哈哈,看我。都先去洗吧,洗完後也好涼快點。不過,不是上課,不是上課喲。”周昌久很感激妻子的提醒,自己這腦袋過熱的毛病是該改改了。
趁著兩個女孩去衝涼,周睿和小闞將頭往周昌久跟前湊了湊。
“爸,你不是要我們幫你打官司吧?”
“你小子,還真是我們老周家的種。”周昌久的語調頗為自得。
“爸,這回你又準備替誰出頭?”周睿微皺著眉又將頭往前湊了湊。
“老爸,你還沒有玩夠呀。”周敏也為老爸和兩個哥哥加完水,也扯著凳子坐過來。
“小孩子,別插嘴!”周昌久一瞪眼睛。
“誰小孩子,嗟,真是的。”周敏感到很傷麵子,尤其是有哥哥的同學在場。
“小敏,別耽誤你爸他們談正事,來,幫我清清碗!”寶蓮在廚房喊。
“誰耽誤他了?!”周敏咕嚕著,極不情願地進了後廚。
“大人們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家的,摻合什麽!”寶蓮在廚房輕聲責備。
“周伯伯,你要我們幫你什麽?”小闞用手指戳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輕聲問。在這之前,他就聽說了不少周昌久的奇聞軼事。當然,這些都是周睿在閑談中透露給他們的。在周睿的敘述和調侃中,他對眼前這個周伯伯的認識是誠實、執拗,還帶有一種偏執,是一種不計後果缺少策略主觀意識相當強烈的人。
“沒有什麽。到家也有二三天了,一直沒有來得及和你們談談心,就是想和你們隨便聊聊。”周昌久喝了一口茶,“也是想向你們討教討教。”
“爸,有什麽話你就說吧。”周睿有點不耐煩了,坐回身形。
小闞望望周睿,又望望他老爸,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哦,你們這次是搞一個什麽活動?”周昌久沒有理會兒子,他轉向兒子的同學。
“周伯伯,我們是在做一個調研,是關於環保方麵的。”
“嗯,好,年輕人就應該做點事。你說是環保方麵的?這和你們的專業對不對口呀?”周昌久斜倚在躺椅裏,冷不丁看去,竟有一份導師的風範。
“這個活動是我們四個自發的,也是周睿提議的。至於和我們所學的專業……其實,周伯伯,研究環保和社會責任其實並不矛盾。再說了,在一個法治社會,,任何一項關係民生的事件都離不開法製的支持。”
“哦……”周昌久若有所思,“這麽說,你們沒有離開你們的專業?”
“應該沒有。”
“沒有就好。社會既然離不了法製,你們就應該專注它,學好它!然後才能真正拿得起法製這件武器。”
“爸,你有麽事就快說。都什麽年代了,還講那些老古套。”周睿為老爸在同學麵前以那樣的口吻說出那樣的話而感到不自在。
“老古套就不能講了?!沒有一個道德標準,行為規範,那社會不就亂套了?”周昌久卻為兒子在他同學麵前無端頂撞自己而生氣,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周伯伯,我們會記住您的教誨的。”小闞連忙息事寧人“您說說找我們有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小敏,把我煙拿來!”等到小敏拿來煙,周昌久抽出一支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將那層煙霧徐徐吐出,“當年呀,我極力讓周睿讀法律,是希望他以後走上社會不要處處受人家的算計,也好使他明白什麽是自己該要的,什麽是自己不該要的;什麽是自己必須去爭取和維護的……”
“周伯伯,您說得對,法律就在於維護和公正。”
“你看看人家,得好好學學!”周昌久用手指著周睿,周睿低頭默默無語。
“周伯伯,您這可說錯了,周睿可是我們班的班長,學校的高材生,我哪敢同他比?”小闞溫和地笑笑。
“他呀……”
“爸,不是我說你,你知道這些年你奔來忙去的為什麽沒有任何結果?”
“為什麽?”
“其實官官相護隻是一個方麵,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所有舉措都缺乏有力的證據支持。”
“法律是維護公正,保障權益,匡扶正義的不假,但法律更講究證據,它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你前麵一舉報,人家後麵就來懲處。“
“那你說法律是什麽樣子的?”
“你不是經常打電話問我學習怎麽樣了,都有哪些感悟嗎?我現在就告訴你。也好讓你死了那條心。”
“死了什麽心?你說我該死了什麽心?”
“周睿,冷靜點,冷靜點!”小闞站起來,扯著周睿的胳膊說。
“哥,你不會要打架吧?”見氣氛不對,周敏也過來勸和。
“你們讓我說……”
“你說,你說!”那煙便在嘴上顫抖。
“到目前為止,你所做的一切努力,說白了都隻是一種信訪行為,是處於司法程序的邊緣地帶,它隻是司法的一種信息補充,離真正進入司法程序還差得太遠。再進一步就說打官司吧,在現行的法律框架下,僅憑一己之力,你是不可能打贏官司的。如果真贏了,隻能說明那是你萬幸。”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周昌久猛地探起上身,“為什麽我就不能贏?!”
“法律是講證據的。而現行法律是誰主張誰舉證。也就是你要打贏官司,首先你得自己去搜集有用的證據,無論是民法還是刑法,也不管是公安還是法院,檢察院,隻有你的證據足以說服別人,人家才能為你立案。
“要打官司的大多是那些處於弱勢地位或為弱勢群體代言的。而弱勢要想取得強權手中不利於自己的證據,你想想,那該有多難?”(不代表作者觀點,周睿也隻是在民法的範疇裏就事論事。)
“好你個小子!你讀了兩年法律,就給我讀出絕望來了?你就這樣跟我來談法律?我,我,我、呸!”周昌久用手指點著兒子,連同半截煙卷呸在了地上。
“周伯伯,消消氣。周睿他不是那個意思。”
“那他是什麽意思?!”
“哎,老周,你瞎喊什麽呀?整天見著誰都象見了仇人似的,也不怕嚇著孩子們。”寶蓮過來拉拉老周,又轉向小闞,“別理他,吃了一輩子虧,還是改不了這壞脾氣。”
“沒事,我喜歡周伯伯的耿直。”小闞對寶蓮咧咧嘴。
“周睿並不是說要你不相信法律,他是說弱勢群體在尋求法律的同時,更要講究策略,運用智慧,不能逞強好勝,那樣於事無補,也於己不利。”
“我看他這書是白念了。”
“周伯伯。”
“周伯伯。”
兩個姑娘已洗完澡出來,鄉下的房子不隔音,倆人對個中的情形也知道得八九不離十了。
“周伯伯,您這可就錯怪了班長。我們班長是怕您辛苦著急上火,才拿著話來阻止您的。”纖細的姑娘上前給周昌久續上茶。
“那是,周伯伯,班長在班裏比您還仗義呢。”豐滿的姑娘隨聲附和道。
兩個姑娘邊勸解邊拿眼去瞟周睿和小闞。
“輪到你們倆洗了,快點。大伯大娘他們都還沒有洗呢。”那意思是讓他們趕緊撤,好把尷尬的場麵交給她們。
“快去洗洗抹抹,別和他(周昌久)沒事嚼舌頭。”寶蓮也連聲催促。
兩個男生對望一眼,起身去了。
“兩位姐姐,快喝水。”周敏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將茶杯遞了過去。
“謝謝了。”
“謝謝。”
“去,去,你也別在這兒湊熱鬧了,回自己房間去。”寶蓮推了推周敏。
“光我什麽事?!真是的。拿我出氣。”周敏憤憤然,極不甘心地走了。
“老周呀,你脾氣也該改改了。看嚇著孩子。噯,你大伯就這脾氣,人倒不壞的,你們別跟他一般見識。”
“伯母,哪能呢?”
“沒事,伯母。”
見兩位姑娘齊聲應道,寶蓮這才放心地進了廚房,繼續去完成她的洗刷工作了。
“周伯伯,你剛才說要我們幫什麽忙呢?”兩個姑娘拉過板凳,一邊一個坐在周昌久的身旁。
“哦,看我,都被他給氣糊塗了。”周昌久輕輕拍了拍腦門,“是怎麽回事。”
周昌久於是將他所知道的,程愛珍要將一個塑料廠抵給劉大福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噯,噯,我說老周呀”寶蓮又從廚房跑出來,“你怎麽什麽事都要攬一杆子?她程愛珍的家事你怎麽也要管?”
“程愛珍怎麽啦?”周昌久的語氣便又粗了。
“程愛珍怎麽啦?你還要問我?!他們家你不知道?你犯得上為她家得罪劉大福麽?”
“他們家又怎麽了?她們家就不受法律保護了?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麽!她們家再有錯,但這件事沒有錯。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去訛她們呢?”
“周伯伯,你是說這些你都是聽說的,沒有任何證據,對吧?”
“嗯。”提到證據,周昌久的火焰立馬矮了一截,“不過,應該沒錯。你想想他劉大福就當一個小村支書,哪來那麽多錢借給羅貽強?再說,羅貽強這幾年混得不錯,好幾百萬的家產怎麽會借到劉大福的錢?這其中能沒有蹊蹺?”後幾句周昌久說得相當肯定。
“我們相信周伯伯您的推測;我們也相信劉大福真的在訛詐程愛珍。但法律並不這樣認為。你隻能去給法官擺出證據,法官才能象我們一樣相信劉大福在欺詐。”
“所以,所以,我才要你們幫幫忙,幫我想想辦法。怎樣,怎樣才能拿到有力的證據。”周昌久發現自己對這證據二字還真的有點拗口。
兩個姑娘交流了一下眼神。
“這樣吧,我們負責去說服班長他們一同幫您去搜集證據。”纖細的姑娘表態。
“也就算是我們的課外作業。”豐滿的姑娘也不示弱。
“累了一天,你們也快去休息吧。別把你周伯伯的話當真。”寶蓮生怕老周一會兒再激動起來,弄得人家姑娘下不了台麵。
“好,我們還得整理筆記。”
“周伯伯,我們會盡力的。”兩個姑娘站起了身。
“等一下,”在姑娘們快要跨出房門時,周昌久又叫住了她們。
“又有什麽事?”寶蓮詫異道。
“周伯伯,還有事嗎?”
“哦,沒事……沒事。你,你們,”
“周伯伯,有事您盡管吩咐。”
“今天晚上你周伯伯態度不好,你們不會見怪吧?”周昌久象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囁嚅了半天。
“怎麽會呢,周伯伯。”
“了了了”豐潤的姑娘臨進房門,給周昌久做了個鬼臉。
“這兩個丫頭!”寶蓮也被她們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