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歲仲夏
兒子病了。
蠕動的小嘴、粗長的呼吸、微瞌的眼簾,滾燙的額角均使村姐手忙腳亂惶而恐之。
村姐急切地跛出門,到隊部要了一丁點兒鹽巴;又急趕到張奶奶家討了一枝滴翠的桃枝,匆匆地回來。
她將鹽巴放進碗中,兌上一點兒水,用手指攪了攪,抄著兒子,將鹽水一口口地抿到兒子的口中,爾後細心地為兒子掖好被子。
桃枝如同一支注滿神力的仙帚,在兒子的嫩臉上拂了拂,很快這拂動便波及到破帳,波及到小草屋裏的每一寸空間,然後它便居守在小柵門的上方,屹然一尊神靈。
聽老人說,人本來是不生病的;但隻要被冤魂厲鬼纏上就免不了頭痛腦熱大病小災。
桃枝便是村裏人常用來驅邪之物,不管大人小孩病了,門口便別上一枝清清的滴綠的鮮桃枝。
村姐又舀了半碗水放在地上,摸出三根黑黑的竹筷,比齊後放在碗中攪攪。碗中頓起層層漩渦。漩渦恰似一頭惡魔的巨口正一點點地吞噬著村姐那顆破碎的心。
兒子好可憐,這麽小便就遭受病魔的煎熬。無容置辯,這是她村姐的罪孽,是因為她罪孽深重上蒼才將病痛降臨給可憐的兒子,她必須盡一切力量去拯救兒子
她理了理紛亂的思緒,一麵默默地祁求著上蒼的寬恕,一麵將右手食指塞進小嘴裏雙齒錯開。
村姐微微呻吟了一下,雙唇間綻出血花!
血,一滴滴地凝在兒子光潔的眉宇間,村姐又跪回碗旁,雙手捏住筷子朝天地四方虔誠地揖了又揖。
右手將筷子扶立在碗中,左手笨拙地撩起碗中的清水,一縷縷地淋在筷子上。
這叫出嚇,是村姐從張奶那裏偷學來的。那年張奶奶孫子病了,也是小鼻翼一翕一翕的,那額也足以燙死人,張奶也就是這麽著給孫子出了一次嚇,張奶的小孫子便蹦蹦跳跳地下了地。
當然,張奶可沒有將血滴在孫子的額頭上,隻是用了一小條紅色布條箍在孫子的額上,而血自然比紅布條更管用。
隻要這筷子立起再倒下……
村姐口中念念有詞。
血順著筷子流下,在水中泛出紅絲。
紅絲遊蕩、擴散,很快占據了碗麵,由淡而濃。
村姐確乎麻木了,跪在那裏,一遍遍地重複著那個簡單而莊重的動作;將兒子的生命自己的希望全都押在這三根注有魔力的竹筷上,小眼裏吐出哀求和淒涼。憐子之情充分表露在密布園額的汗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