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愛珍終於覺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菊花過門的十多天裏,程愛珍覺得丈夫對自己體貼多了,再也不象以前,動不動對自己呼三喝四的,隔三岔五地還對自己獻點殷勤。但程愛珍也發覺隻要是喝了丈夫倒的茶水飲料,自己便總是特別迷糊、犯困。
她也隱約地聽到些丈夫拈花惹草的事,但她認為那是人家嫉妒自己的丈夫,眼饞他們家這偌大的家產。或許丈夫會為了生意上的事,有時不得不應應景。但這些丈夫回來都跟她提起過,似乎也並沒有說做出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即使丈夫再有賊心,也不至於打兒媳婦的主意吧。況且菊花的性格她程愛珍是知道的,她看著這孩子從小長大,性格剛強,有理有節,斷不會做出什麽不知廉恥有違倫理之事。
丈夫一定是被隔壁的那個小騷貨勾去了。
程愛珍所說的隔壁是指和她家並排,離她家有十來米遠的羅貽弘家。
羅貽弘家是個二層小樓,雖說比不上羅貽強家的樓房氣宇軒然,但羅貽弘的小二樓也如小家碧玉般透著精致。羅貽弘家的樓房在羅家大屋是屬於蓋得比較早的一夥的。
羅貽弘六十邊近,和老隊長相仿。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人除了種田種地,便也沒有了其它什麽特長。二十來歲時的羅貽弘曾夥同別人在江南一帶販過剪刀。但那隻是小本買賣,一把剪刀也就一二毛的利潤;而且一般都是不收現錢的。那時候的人似乎都挺實在,根本不用擔心到了年底有誰會賴賬。隻是由放貨(販賣)的人劃上賬,也不用你簽字畫押,到了年底一家一戶的按賬索幣,遇到拿不出的也便由他推到來年。但每每也能掙一點年貨錢。
羅貽弘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二十七,小女兒二十五。
沒做樓房前的羅貽弘一家四口窩在三間土基草屋裏。晴天尚可湊合,若是陰天,屋裏便顯昏昏暗暗,倘若撞上雨水,或連日霏霏陰雨,地上床上甚至鍋台上便都擺滿了盆盆罐罐,一時間滿屋充盈了噪雜的音符。外麵雨住了好久,屋裏卻依然是小弦雜雜。
按道理無論如何羅貽弘是不會鹹魚翻身擺脫掉那份窮苦的宿命的,但羅家大屋的人都說羅貽弘養了倆個“好女兒”。
羅貽弘的倆女兒,大的淑英小的惠英,都沒有讀過什麽書。這倒不是她們不喜歡讀書,或者說羅貽弘不給她們讀書,隻是因為沒錢。羅貽弘原本隻想將女兒供到小學畢業,但大女兒淑英哭著喊著要念初中,無奈何,羅貽弘隻好狠狠心將家中唯一可以換錢的七八十斤的豬牽到了集市上賣了。但羅淑英也隻讀了一個學期——家中實在是供不下去了。
用天生麗質,如花似玉來形容羅貽弘的倆女兒,一點都不過分。無論是淑英和惠英,倆人都是高挑身材,一頭黑黑的濃密長發,白嫩的鴨蛋臉上都有一雙大大的會說話的眼睛。雙眼上柳眉如黛,挺刮的鼻梁下是一張元寶般的小嘴,小嘴裏潔齒如玉。一雙手指很長很細,手指尖尖,就像城裏的姑娘。最有意思的是姊妹倆人的臉上一邊生了一個淺淺的酒窩,姐姐生在左邊,妹妹生在右邊。小時候,羅家大屋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喜歡逗她們玩,還給她倆都取了一個綽號,姐姐叫左妮子,妹妹叫右妮子。
人們都說她們和她們的媽媽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殊不知羅貽弘的這份豔福卻是白撿的。
羅貽弘的老婆原先是被江南一大戶人家買去給久病的兒子衝喜的,沒成想剛過門,兒子便沒了。大戶人家因此認定這個女人是個掃帚星,急著要將她送出去,附近沒有老婆的人很多,但卻沒有誰敢迎她進門。
也是該著羅貽弘走桃花運,那年年關他收剪刀錢到了那個大戶人家,人家說“小夥子,兩把剪刀錢我就不用給你了,我給你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吧。”
羅貽弘開始隻當玩笑,直至見到了人,把個羅貽弘喜得口水都下來了,哪裏還想去探個究竟,也不去收那剪刀錢,帶著淑英娘連夜轉回到羅家大屋。
不止是羅家大屋,任誰見了都羨慕得不行——怎就落到他羅貽弘頭上?每想到此事,羅貽弘便會得意地來上一句:“你好似那九天仙女下凡塵……”
淑英輟學後,也和現在的菊花一樣去了私人辦的小廠上班。
也許是在自己皎潔容貌的勾引下,也許厭倦了那種成天累死累活隻掙幾塊錢的生活;於是,在有了足夠的路費後,十六歲的淑英便打起行囊,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此後,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淑英音信杳無。
就在羅貽弘倆口子認為再也見不到大女兒時,他們卻意外地收到了淑英從深圳匯來的第一筆款。
匯款單的金額大得驚人,不是幾百,幾千,而是一萬!
倆口子喜極而泣,連忙讓讀五年級的惠英按照匯款單上的地址給姐姐回信。
兩個月後,他們沒有盼到大女兒的回信,卻意外地收到了他們寄出的那份信。信封上多了個“查無此人”的標簽。
又兩個月後,就在他們重新焦慮不安之際,他們接到了大女兒的第二筆匯款。這一次的匯款比上一次的更多更讓人心動——一萬五千元!
也就是這第二筆匯款,使得羅家大屋的人們包括淑英的父母都對她的工作性質產生了懷疑。
各種各樣的猜測版本紛遝而至。在經過相互搏弈後,隻留下了一種版本在流傳。
淑英一定是在深圳某某地方幹那事,甚至有人說在深圳街頭看到過淑英。但究竟是真看見假看見,還是沒看見也就不得而知了。
猜測歸猜測,在沒有得到確鑿的事實證據的情況下,任誰也隻能在背後嘀咕。羅貽弘倆口子也知道人們在背後嘀咕,其實他們的心裏也認定女兒真的在幹那事。要不,以淑英的文化水平是不可能找到那麽高工資的工作的。但那層窗戶紙既然沒有捅破,他們自可不必首先就在人前自矮一截,而表現出羞赧。倒是強打起那份精神,在人前人後強作歡顏。希望能以此來打消人們的猜測。不論謎底如何,他們都希望這謎底永遠不要被揭開。
但惠英的一次與人爭吵,他們倆口子終於被人推到了尷尬的前沿。雙方爭吵,揭短便是唯一的亮點。於是對淑英的猜測就被人明確無誤地提了出來。
但那次爭吵惠英並沒有因此而落敗。看似柔美纖弱的惠英卻有著無比潑辣的剛性,一句“有能耐你也賣去。隻怕你就是倒貼給人家,人家都不要!賣不掉的醜東西!”
這句話是夠尖酸刻薄的了,但它同時也道出了關鍵所在:在這十裏八鄉,就容貌而言,真的無人能出她們倆姐妹左右!
起初,羅貽弘也想效尤仲尼不飲盜泉之水,以期有一天淑英能給他們一個清楚明白;但他們始終沒有見到女兒的隻字片語。而淑英的匯款卻在迅速劇增,很快便累積到了六位數。
守著長長的一串數字,看著有人蓋起了洋樓,再看看自家三間茅草屋在大風細雨中煎熬,在小女兒惠英反複的慫恿下,羅貽弘終於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用淑英這筆現在還說不清道不明的錢蓋房子!
花花綠綠鈔票的誘惑,高樓大廈的刺激。
也許他們能抵擋住花花綠綠鈔票的誘惑,也許他們能抵擋住視覺和心靈的刺激,但誘惑和刺激結伴而行,撲麵而至時,他們隻能繳械投降。
在這以前,在這以前的以前,存折上那串長長的數字是他們連做夢都不敢想的。而現在他們的女兒幫他們做到了。
舉家搬遷的那一刻,他們有著一種期待,一種喜悅,他們沒有品味出半點的齷齪和恥辱。
坐在寬闊潔白的堂廳裏,羅貽弘平生第一次有了做人的感覺。他甚至暗暗慶幸生了一個好女兒——雖然那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然而,妻子和女兒內心的興奮和激動卻毫不掩飾地表現在兩張花般的臉龐上——那是一種他平生從未欣賞過的瑰麗,一種足以讓他出生入死,舍道忘義的絕豔!
母女的興奮無疑是對羅貽弘行動的極大支持。再次花起那筆錢時,羅貽弘便有了超乎尋常的平靜。他甚至希望能將家裏裝扮得更加精致、更好一些;好有朝一日,在淑英回歸時能有份意外的驚喜。
直到有一年年關,一位披肩長發,戴著墨鏡,抹著口紅,上身一件潔白的精致皮草,下穿一條緊身的紅皮褲,腳蹬一雙黑色的純皮深筒馬靴的姑娘出現在羅家大屋的村口;她左肩挎著一隻腥紅的短帶小包,右手拉著一隻大大的旅行箱,兩隻偌大的白金耳環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眩目的光。
人們知道,淑英回來了。這一年距淑英外出已過了六年有餘。
此後幾天,羅家大屋的所有話題似乎都是圍繞著淑英展開。但淑英卻從未露過臉。當然,也沒有多少人去登門造訪淑英,隻是有幾個上了歲數,禁不住那份稀罕,便扯著由頭上羅貽弘家坐坐,瞟一眼珠光寶氣的淑英,不著邊際地誇上一通。轉回來又將這第一手資料及時發布。
至於那份猜疑,自然還是誰也沒有那份膽量,也沒有那份心情去求證。但那似乎也已是不言而喻的事了,嘴口不言,卻都心知肚明。
有罵的,有不吱聲的,也有嘖嘖感歎地。好在這事都與羅家大屋的其他人無關,但笑罵過後,靜下來,卻都有著對那份珠光寶氣的神往。那對花花綠綠鈔票的親切,再聯想到自己的丈夫或兒子一年到頭在外打工也就掙那麽幾個子兒,不夠打一頓牙祭的,便又有了怒火填胸的憤慨,就又在內心破口大罵。
“這是什麽世道!臉蛋生得好看些就能掙那麽多的錢。真是的,什麽世道!”
但更出乎羅家大屋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春節剛過,姊妹倆便一同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真是的,自己學壞了不算,還要拉上妹妹。”有消息靈通的說,淑英本不帶惠英的,是惠英自己堅持一定要跟姐姐去的。
“都是這電視害的!”弄得那幫大娘大嫂們隻剩下搖頭歎息的份。
以後的每年春節,淑英都會回來陪父母過年,而惠英就留守深圳了。
於是,人們總能看見郵遞員搖著鈴鐺去喊羅貽弘的名字,就憑這一點,就夠羅貽弘紅光滿麵地喝兩盅的了。
時間卻不等人。羅貽弘從酒精中清醒過來時,淑英已經二十五六了。二十五六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沒有一個人上門提親,這不能不說是對羅貽弘倆口子極大的羞辱。
俗話說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被花花綠綠鈔票掩埋的羅貽弘終於想起了孔方兄。。
羅貽弘狠狠心放出大話——誰要是娶她的女兒,他將以十萬巨資做陪嫁。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這勇夫也隻一人。因為除了下灣的楊順。再也沒有誰來提過親。
羅貽弘完全知道楊順是個什麽貨色。那是個除了不幹正事,其餘什麽事都幹得小混混。常年泡在上海,聚著一幫狐朋狗友專門收老鄉的地租,吃門口人的血汗。人家是吃喝嫖賭抽五毒,他是外加坑蒙拐騙偷全占。
按理羅貽弘無論如何是不會將女兒往火坑裏推的,但羅貽弘倆口子到底舍不下那張老臉。年輕美貌的姑娘倒貼十萬都沒人要,這臉麵他們可就丟大了。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提親,如果再不將女兒嫁出去,那他們倆口子的頭在左鄰右舍麵前也就別想抬了。
淑英仿佛很理解父母的難處,和楊順連麵都未見幾次,過完年,便揣著十萬塊錢,在一陣鞭炮聲中嫁了過去。
楊順並非真心要跟淑英過日子,他除了要騙取那十萬塊錢,還存在著一個更肮髒的陰謀。在上海,當他很快花天酒地花完了那十萬塊錢,充分享受了美人的肉體後,便露出了他猙獰的麵目和豺狼本性——威逼著淑英繼續賣淫,以供他無度的揮霍。
淑英也不是省油的燈,虛晃一招便逃回了家中。現在她就呆在家裏,等待法院的離婚判決。
程愛珍所說的騷貨是指淑英。雖說兩人是本家,都姓羅;但她知道一個風流,一個花心,保不準便會做出事來。
對於丈夫的下一次,程愛珍竟有著一種焦灼的期待。
周勇要上山東了,就在周勇上山東的當天下午,羅謀勤回來了。
周勇的一個老表在山東德州擺攤搞飲食,這幾年生意一直不錯。眼下天氣漸暖,正是飲食旺季,需要幫手便打電話給了周勇。
周勇也希望借助離開家裏能讓自己和妻子心靈上的累累傷痕逐漸愈合,以擺脫掉噩夢般悲傷的苦苦糾纏。
臨行前,周勇去和老隊長道了別。老隊長半天無語,隻是遞給他一支煙。在他要出門時說了句;“你放心去吧,現在種不種田也就那麽回事。好好幹。”然後,周勇將家中的田地和牲口又一並托付給了寶蓮。
第二天,周勇和淑華一大早便起了床。在鎖門的那一刻,兩人的淚水便撲撲簌簌地跌落。
周勇提著拎包,拉著妻子的手上了路。
他們要步行十六七裏到鄉裏坐車。他們沒有太多的路費,這次出門,他們沒有借錢,而是變賣了家裏所有的糧食才勉強湊齊的,能省下一個自然更好。
就在周勇夫婦上山東的前一天,張玉蘭出院了。張玉蘭是做完結紮手術後出院的。
張玉蘭住院期間,四個孩子一直由她的母親過來照料著。
鄉下人平常是很少集體走動的,這次張玉蘭母親過來照看孩子,卻惹得羅家大屋的大娘大嫂們接二連三過來串門。一來好陪玉蘭媽媽說說話解解悶,二來也是需要表示地主之誼問候一下,更主要的是平時難得有個由頭、找個機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張家山前李家山後,盡撿些碎言閑語來瞎扯。
張玉蘭一到家,便又引發新的一輪串門高峰。話題除了說一些羅家大屋新近的逸事外,自然少不了對她的寬慰。而說得最多的無外乎生兒子不好——要供他讀書,給他蓋樓房,幫他娶媳婦,完了,他卻聽了媳婦的話,丟下老爸老媽再也不管;而姑娘是如何如何孝順,又能吃住姑爺。為了增強可信度和可比性,大都列舉了身邊許許多多的事例,目的隻是讓張玉蘭不要難過。
但張玉蘭又怎能咽下那份苦澀。
出院之前,張玉蘭給丈夫打了一個電話,將那份痛苦,驚悚,絕望全部哭訴給了電話那頭的羅謀勤。
電話那頭,羅謀勤在死一般的沉寂後終於禁不住一聲大吼:“老子殺了這幫王八蛋!”
現在的稱謂才正合我意。
到文學城已有一些時日,真正讀我文章的真的不多,能細讀的更是少之又少,一邊讀一邊用自己思想去思考的,您或許可稱唯一。為這,我就該感謝您——感謝您的閱讀、思考以及坦誠地交流。
討教不敢當,商討和爭辯希望繼續。有一點可以說明,和您交流我很愉快。問安!
對不起,鴻歸,可能言語不斟,有的點評或許無意刺到了你。如果那樣,願意向你致歉,望你多包涵。
的確很欣賞你的文筆和觀察生活的細膩,以及憤世嫉俗為民伸冤的思想誌願。因所處的環境不同,我們的視角可能有差異,所看到的社會顏色不盡相同。如果你不介意,很願意與你討教,商討甚至爭辯。僅限於觀點,不涉及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