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蘭被抬到手術台的那一刻,還沒等她從驚怵中醒過神來,她就被鄉裏下來做手術的李醫生強行注射了一針安定。
但接下來的情況卻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或許是過於驚恐,張玉蘭竟然大小便失禁了。
李醫生掏出聽筒,在張玉蘭胸前一陣亂按。
衛生所張醫生也從房間出來,見張玉蘭瞪著惶恐的雙眼,嘴裏還塞著一條舊毛巾,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下來撇在了一邊。
“這樣做手術會很危險!”看著張玉蘭那隆起的腹部,在急促的呼吸下起伏不停,張醫生忍不住提醒李醫生。
李醫生白了一眼張醫生,那意思是說:我比你清楚。
張醫生無話可說。此時劉大福小跑進來,張醫生忙將他拉到一邊,將玉蘭的情況以及自己的擔心一五一十地說了個遍。他的目的很明顯,是要劉大福來阻止這場手術。
五六個月身孕的引產手術對於孕婦來說是極具危險性的,何況此時孕婦的情緒極不穩定,更不應該的是李醫生竟然在這當中違反職業操守,違背醫療原理,給孕婦打了一針大劑量安定。
張醫生的觀點非常明確,我們可以不要孩子,但絕對不能大人孩子都不要!生命值得敬重,要確保它的萬無一失,而不是一場存在生死懸念的豪賭!
但張醫生知道李醫生是聽不進他的話,他清楚李醫生這人的秉性:高傲自大,尤其看不起他們下邊的醫生。他希望劉大福能通過行政手段去阻止這個手術。他實在不想看到那個萬一發生,特別是四個幼小生命母親的萬一發生。
此時,張玉蘭已靜靜瞌上她的眼皮,呼吸也逐漸勻稱。
“有關係嗎?”劉大福沒有立即去向朱鄉長請示匯報。雖說朱鄉長和縣裏計生委的來人就睡在不遠的村部裏。他既不想自己挨罵,也不想讓人覺得他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李醫生同樣沒有回答劉大福的話。他向所有人做了個請出的手勢,然後吩咐助手將張玉蘭的衣褲脫掉,給她的下身做清潔。
“沒有大關係吧?”劉大福心裏到底沒譜,又去向張醫生求證。張醫生醫術精湛,十裏八鄉誰有個小病小災的,沒有不找他的。
“不好說。”張醫生坐在辦公桌後,“最好預備一輛車。萬一真的有情況,好馬上往上送。”
“不會吧,不就一個流產嗎?”劉大福有點不以為然。
“但願不會。”張醫生給劉大福遞過一支煙,“現在計生做手術都是機器吸胎。這種手術,如果不出現血崩,應該不會有事。”
“什麽血崩?”
“就是大出血。”
“那……還是預備一輛?”
“最好那樣。”
“我這就去打電話。”劉大福摁滅手中的煙蒂,“先不告訴他們。要是沒事也不會有什麽關係,犯不上得罪人。”
“快去吧。”
衛生所不大,除了手術室是給鄉計生辦預留的,還有一間門診,一間藥房兼處置室,廚房和張醫生的臥室則是由一間大屋隔開的。
計生隊的隊員擁擠在門診室裏,五六個大小夥子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今晚的行動。在他們看來,今晚的行動無疑是曆次行動中最完美的一次。他們各自吹噓著自己的身手,說到精彩處禁不住眉飛色舞,連比帶劃;一扯到張玉蘭的大小便失禁,情緒刹間便又高漲了幾分。
“看把她嚇的,連尿帶屎全都出來了。”
“乖乖,就這孬樣,我們原先還怕她怕得不行。”
“哈哈,你看她那雙眼瞪得……阿烏,擔心她吃了你。”有人扮了一個怪相。
他們沒有理由不高興,不自豪——隻要過了今晚,這根長期盤踞在他們心中的刺、眼中的釘,便會徹底消失。以後的工作都會迎刃而解,一如春暖花開冰雪消融。
隻有一個人默默端坐房內,心急如焚。
那就是衛生所張醫生。
都快兩小時了,怎麽手術還沒做完?
“張醫生,張醫生。不好了,快來呀!”突然有人尖叫。
張醫生蹭地一下彈了起來,搶到手術室門口。
李醫生的助手正在手術室門口大呼小叫,血液正沿著手套和衣服滴落在黑黝黝的地麵上。
張醫生一掌推開她,闖進了手術室。
手術台上已然血流成河。李醫生正手忙腳亂地用衛生棉去堵張玉蘭的下身。但那血水一如決堤的山洪,洶湧而出綿綿不絕。
“打了止血針了嗎?”
“打了兩針。”李醫生臉色鐵青,已然失卻了早先的傲慢,“張醫生,快幫我一把吧。”
“再打兩針!”張醫生對著李醫生的助手吼道,轉身奔出手術室,“劉書記,劉書記!”
“我在這,我在這。”劉大福早已進了門。他也是聽到那聲尖叫後從剛到門口的貨車上下來的。
“車呢?快,快點火!”張醫生一邊向劉大福揮手一邊對著圍在身旁的計生隊員喊。
“都過來!”他迅速打開處置室的門,“(兩個人)去將那張床抬到車上,其餘的人去抬病人(妊婦),都給我快點!”
小夥子們已然回過神來,不敢有絲毫怠慢。
張醫生又闖進自己的臥室,抱出一床被子扔到已被抬上車的病床上。
“劉書記,你跟車去吧。”
“我知道,我知道。”劉大福已經顧不上當麵向朱鄉長匯報,慌忙鑽進了駕駛室。
李醫生和他的助手帶著一些急救藥品也匆忙爬上了車。
“師傅,快開呀!”李醫生的嗓音略顯沙啞。
問題的嚴重性也不言而喻。
“叮鈴鈴——”
老隊長躺下不到半小時,電話鈴響了。
年齡一大,覺也就自然少了,夜晚便顯得格外漫長。
老隊長和他的老伴都不怎麽看電視,這並不是他們家的電視不好,他們家可是響當當的創維25寸純平。隻是電視裏的生活好得一蹋糊塗。電視裏的人不是第三者插足就是大奶二奶一大班,真要一路看下去,你不止是羞愧難當還堵得慌。
而且電視裏的廣告也特多。多了就多了,放點有意思的也行,偏偏除了補腎就是豐乳;弄得老伴每次見了都要“哎唷”一聲,“教壞了人。教壞了人。”那臉也就背了過去,仿佛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老隊長知道那廣告不是放給鄉下人看的,鄉下也沒人跟他搭那茬。但老隊長就弄不明白,城裏人現在都怎麽啦?是不是都沒事閑著發慌,錢也沒處花了?怎麽淨往這上麵琢磨,別的事都不用幹了?別不是都讓我們這鄉下進城的人幹了吧?
但要撐著不看還真不行。現時的羅家大屋自然比不得從前,左鄰右舍聚在一起拉拉家常的光景已是鮮見。除了誰家有事招呼一聲,能發出一絲動靜,平日裏便都像那刨食的雞,天稍一黑,便各自龜縮到自己的窩裏。
所以更多的時候,老倆口隻是開著電視,讓空寂的屋裏好有一點響聲,高興了也就看一眼,覺得沒意思便在下麵張家山前李家山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扯。
好不容易老倆口有了倦意,打著哈欠;可剛躺下,電話響了。
電話是劉大福打來的。
劉大福原來並沒有準備給他打電話,但他沒有料到張玉蘭需要連夜轉往縣醫院。
不知是張醫生還是李醫生給鄉衛生院掛的電話,反正,貨車到達鄉衛生院就有兩名醫生候在門前,車剛停穩便上車替下李醫生和他的助手,在車上就著手電燈光給張玉蘭作了簡單的急救處理,然後又紮了一個吊瓶。
“怎麽不抬進去?”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在車上就紮起了吊瓶?
“你上來!”其中一個醫生用生硬的口氣命令道。
劉大福隻好上車。
“拿著這,注意她的手。”醫生目無表情,將吊瓶塞到他的手中,“舉高點!”
“這……”劉大福接過吊瓶如雲裏霧裏。
“這裏沒有血漿,你們得立即趕到縣醫院 。晚了怕就不行了。”
兩個醫生並不理會劉大福的驚詫,下了車,徑直走到駕駛室。
“趕緊送縣醫院!”
“怎麽回事?”司機遲疑了,“劉書記,劉書記!”
“喊個屁!還不快開!”劉大福沒好氣地罵。
小貨車低吼一聲,“嗖”地竄了出去。
這是條寬闊的柏油大馬路。雖是國道線,好在夜深車稀,小貨車便在夜色中如脫韁野馬,可著性兒馳騁。
燈光劃破夜幕,兩旁的樹木在劉大福眼前呼嘯而過,他的思緒隨著視角的模糊在夜風中 漸漸沉澱。
張醫生真的有先見之明。媽的,這件事不能再延誤了,必須立即向朱鄉長匯報。
“什麽?!”電話那頭的朱鄉長大感意外,“怎麽會這樣?通知他家人了嗎?”
“還沒有。”劉大福有點心虛。
“怎麽搞得。你劉大福越來越不會辦事了。怎麽連這點事都辦不明白?你還想不想混?!你趕緊通知她的家人連夜上縣醫院!”
“啪!”朱鄉長在那頭把電話撂了。
劉大福這個氣呀。
五月的深夜,車疾風勁。由於走得匆忙,劉大福沒有穿太多的衣服,倚在車上,手持吊瓶,他真切地體會到那份侵腑的陰寒。此情此景催發了他政治人生經風苦寒的感慨,看不見一點光明和生機。
他禁不住蜷縮身形,收攏兩臂。先是兩腿顫抖,繼而雙齒磕擊。
你們這幫王八羔子。出事了,都讓我一個人扛著。你們還是人嗎?
他又瞅了一眼病床上的張玉蘭,“媽的,你這都是自找的。自己受苦不算,倒連累了老子。”他忽爾想起了什麽,微矮下腰,用左手背輕輕探了探她的鼻息。
“我的姑奶奶,你可要堅持住。”——真要死了,這頂破烏紗丟也便丟了。但烏紗帽一丟,清算的日子也就不遠了。這一點他卻不願看到。
罵歸罵,恨歸恨。張玉蘭死了可不行。到頭來責任都會一點不落地落到他的身上。
劉大福冰涼的手上拂過微微暖流。
他長長舒了口氣,心裏甚至有股熱息在徜徉。
電話打給誰呢?張玉蘭家裏沒有電話,即使有四個孩子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老隊長通知她的娘家人。
“誰呀?”老隊長摸起電話貼到耳邊,“……什麽?!”他一個激淩坐起,“要緊不?”
“麽事?”電話也吵醒了老伴,見他那份緊張的神情,也從被子裏坐了起來。
“……哦。那就好……嗯……嗯……我知道,我知道……我馬上就去。讓他們連夜上縣醫院……好。”老隊長擱下電話拉亮了電燈。
“誰上醫院呀?”老伴稀裏糊塗。
“你也穿衣。”老隊長邊穿衣邊說,“劉大福說玉蘭被計劃生育(的人)抓去了。大出血,好像很危險。我得上她娘家一趟,讓他們連夜派人上醫院。”
“這個狗東西!”老伴嘟嚕著,“……讓我陪你去?”她利落地扣著鈕扣,試探地問。
張玉蘭的娘家住在小剛莊,離這裏五六裏地,他們要上鄉政府就經過張玉蘭娘家門前。
“陪個屁!”老隊長冒起一股無名之火,“四個孩子擱家,去看著點,別嚇著孩子。”拔上鞋,“記著給她們燒吃的。”
“真是的。有話不好好說,我怎麽知道。”老伴感到萬分委屈。
老隊長沒再言語,抄起充電燈,臨出門前回過頭。
“天黑,路上別摔著。”兀自出了門。
老隊長和張玉蘭的父親雇車趕到縣醫院時,張玉蘭人在搶救室進行搶救。
走廊裏,劉大福焦急地踱來踱去。見到老隊長他們就像見到了救星。
“玉蘭怎麽樣?”未等劉大福開口,玉蘭父親便一把抓住他的雙手,急切地問。
“沒關係吧?”老隊長也很擔心。
“沒事,沒事。在治呢。”劉大福輕描淡寫,左手拉著玉蘭父親的手,右手輕拍著老人的手背,“不過,有點小事我得同你商量。”
“什麽事?”
“剛才呀,我們將玉蘭送來,走得急,身上沒帶錢。”
“我有。我有——”玉蘭父親忙鬆開手在口袋裏去掏,“我就知道要錢。我帶了一百多塊呢。”
“不急不急。”劉大福笑笑,右手壓住玉蘭父親那隻掏錢的手,“大伯呀,你那點錢連打一瓶吊水都不夠呀。”
“那……”玉蘭父親傻眼了,“那麽貴?那得多少錢?”
“你老人家沒上過醫院當然不知道。你不聽電視上講嗎,這醫藥費是貴得嚇人的!”
“那,那得多少錢?”玉蘭父親心裏發慌。女婿不在家,家中隻有這一百塊錢還是留著買化肥農藥的。好在車是本屋的,聽說有急事上醫院,二話沒說,連油錢都沒收。
“反正很多了。也許幾千、上萬。當然,我也說不準。”
“這……”玉蘭父親張大著嘴,望望劉大福,望望老隊長。
“別急,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老隊長寬慰他。但他自己卻在心裏焦慮。怎麽會要這些錢?這哪叫治病,簡直是逼命!
“你老人家不要急,會有辦法的。”劉大福曖昧地笑笑,繼續抓著玉蘭父親的手。
“有什麽辦法?”
“我們剛把玉蘭送來時,人家醫院是要押金的。”劉大福一字一頓地說。
“哪來押金?”老實憨厚的玉蘭父親一聽更加慌神。
“不管我們好說歹說都不行。”劉大福慢條斯理,一步步掘著他的陷阱。
“那怎麽辦?他們不能丟下病人不管呀。”
“計生辦不管了?”老隊長不解,心中多少有點憤慨。
“這又不是生孩子、結紮,人家憑什麽管你。”劉大福不以為然。
這話老隊長聽著就覺得別扭,尋思了半天,雖說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但到底沒有想出不對在哪裏。
“當然了,政府也不能見死不救。作為一村書記,我更不能看著她不管,對吧。”
“謝謝書記,謝謝書記。”玉蘭父親一連聲地道謝,恨不得鞠躬作揖。
“我已通過電話請示了朱鄉長,朱鄉長又請示了縣計生委的領導。考慮到玉蘭家的實際情況,大伯你也知道,她們家窮得叮鐺響……”
“那是,那是。”
“所以,本著救人的原則,由縣計生委出麵給醫院打了電話,先將人搶救過來再說。”
“縣裏給出錢了?”玉蘭父親實在擔心那成千上萬的醫藥費得上哪兒去弄。
“大伯呀,這錢嘛,縣領導也說了,不是不可以考慮的。但人家給你報也得有個理由呀。縣計生委領導說了,隻要張玉蘭同意在身體恢複後立即結紮,縣裏就完全可以把這筆醫療費給她按計劃生育的費用報了嘛。”
“不結紮就報不了?”玉蘭父親知道女兒要是結了紮,也就等於要了女婿的命。
“不是報不報的問題。大伯,我這樣跟你講,你們要同意結紮,隻用簽一個字,玉蘭就什麽事都沒有了。看看,這多好。如果不同意,不止是縣裏鄉裏,就是我也幫不了你!所有醫藥費你們都得自己承擔。而且,縣裏也不再給你擔保,到時候,隻怕你們就隻能有錢就治,沒錢就等死。”
王八蛋,雜種!繞了半天,你不就是為了說這句話?何不趁早痛痛快快地說出來。老隊長在心裏罵。
“這……”玉蘭父親剛剛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他隻好求救般地望著老隊長。
“你哪有那麽多錢?!就答應了吧,先救人要緊。”老隊長深歎一口氣,黯然神傷,“孩子太多也遭罪,不讓生也就算了。”
很高興能就其他的問題和您探討,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此書於政見無關,我不關心政治,隻想寫一點現實,以利於那些有誌於國家民族的仁人誌士來更好的推動改變我們的社會進程,對文學的追求和還文學以本來麵目的期望也是我寫這本書的另一目的。
嗬嗬,賦予一本書太多的使命似乎有失現實,但我知道,我必須繼續!
國家是我的國家,我愛這個國家,正因為愛才感到徹心徹腑的痛。記得94年安徽政府征集好政策征文,我曾率筆而言,但人家要複印三份,因為沒有三十多元的打字複印費,而最後隻能手撰三份,鄉下交通不便,明知征文時間已過卻仍然投出,雖後《大參考》約稿也因家中之事所誤。
我若出任……嗬嗬,少年意氣今消盡。不過,政策的調整和其適應性仍是首要,人才的選拔重用以及各得其所也是當務之急,匡正法典,重刑治國——使官不敢貪贓枉法,民不敢僥幸取利,各盡其能,各安其份;當然,這得要福利作為後盾。福利是一切施政的前題,沒有一個完善的福利製度,不隻是計劃生育,對社會的安定也會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一個整天不知自己和家人何始何終的民族是一群安了引信的炸彈!好的福利從何而來,他需要強大的經濟,需要我們工業的發展科技的進步而不是廉價的製造業,是一些能真正支撐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產業,而不是讓某些極個別人謀其暴利的房產業。目前,我們急需尋求工業經濟支柱用以替下泡沫的房產經濟,嚴格實行股市準入,規範股市市場,加深打擊入市圈錢行為……當然,這些隻是我的一點淺見,談不上任何價值,一說而已。勿笑!
最後,很想再重新說一聲,我的身份就是一農民,在長春從事一種重體力手藝,每天都很累。
國家大這家不好當啊!不知假設鴻歸出任領導,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但是國情在那裏, 又真的不好容忍某些人再三再四地生, 所以說這個事情也比較矛盾, 但無論如何, 手段不能太過.
期待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