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給我錢!”來人戴著一頂破草帽,靠在門上不住聲地喊。
“哥!……”羅婷撲上去。
“別過來!”來人“噌”地從懷中抽出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擎在手中,“別過來!我隻要錢。我得馬上走!我上南方。”
“小凱,別亂來!”羅謀貴壓低嗓音喊。
羅婷驟然止住身形,退到了一邊,驚恐地望著哥哥。
“你不該跑出來。”羅謀貴自己也沒有想到說出的話竟如此充滿柔情。他幹咳了一聲,“自己回去吧!”
“回去?回到那個鬼地方?”羅凱瞪大著雙眼,“你是不是認為那地方管吃管喝還管住才送我去的?”
“那、那不也是為你好。”羅某貴顯得有點氣短。
他的內心真的希望兒子能從此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但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說他對呢?
“嘿嘿,謝謝了。”羅凱詰詰怪笑,“知道不知道牢房裏關的都是什麽人?都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我算什麽?!不就是偷隻雞摸隻狗麽?能用得著你這麽狠心將我送進去?”羅凱的鼻翼翕動了一下,他極力抑製住那份痛楚,“我他媽的進去都被人家笑話!他們誰也不相信,誰也瞧不起我這點出息。他們嘲笑我、打罵我,你看看這頭上……”羅凱一把揪下那頂破草帽,露出自己光光的腦袋。腦袋上赫然有條長長的傷疤,“我給他們幹最髒最累最重的活,象狗那樣為他們服務,你們誰知道?!”
“哥……”羅婷哭了,她在為哥哥可憐。
“我現在逃了出來,我要錢。我要去幹一番大事業!我要讓他們瞧瞧!”羅凱將手中的菜刀舞了一個刀花,眼裏露出凶光。
“我真的沒錢!”麵對兒子滿含凶光的雙眼和那把鏽跡斑斑的菜刀,羅謀貴竟打了一個驚寒。
自己真的錯了。監獄沒有改造好兒子,而是在兒子的背後又推了一把,讓兒子跌進了罪惡的深淵,萬劫不複。
“媽媽呢?婷婷,快喊媽媽來,讓她給我弄點錢!”羅凱顯得尤為急躁,恨不能去求妹妹了。
“哥,”猶如打開酸楚的閘門,羅婷的眼淚頃刻而出綿綿不絕,“媽媽走了。”
“走了?去哪兒了?什麽時候走的?”
“昨天晚上走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這,”羅凱傻了,原指望母親在家能幫他一把,好歹他能討個盤纏逃到南方去。現在看來這樣的願望已然泡湯。
“他又打媽媽了?”
“……嗯!”
“你這個王八蛋!”羅凱跳了起來,手中的菜刀呼呼有聲。
“哥哥,哥哥……”婷婷一下子抱住了哥哥。
羅凱沒有真的撲過來,他知道現在他還遠遠不是那個人的對手,真要是打將起來,說不準自己又得回到剛剛逃出來的地方。
“除了打人,你還能有什麽能耐?除了把兒子往大牢裏送,你還能有什麽本事?!”
“住口!”羅謀貴一拍桌子差點蹦起來,還沒有人敢當麵和他如此叫囂。今天他對兒子的容忍可謂是恒古未有,這一切都源於內心的那份歉疚,源於對自己當初衝動的動搖。
“你這個狗日的,趁早給老子滾!要麽去投案自首,要麽跑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回來!!”
“給我滾!馬上滾!”羅某貴跳了,咂著嘴擰著眉瞪著眼,指點著兒子。
“給我錢,我馬上就走!”
“哥,快去投案吧。你是跑不掉的。”婷婷仰起淚眼,央求哥哥。
“沒事,沒事,妹妹。如果不是他把我送進去,象我這點事根本就算不了什麽的。他們找幾天,找不到人就不會再找的。但我要錢!我不能再進去,我要是再進去了,是要加刑;那幫人也會把我打死。我得走!好妹妹,你去給我找點錢吧,我以後會還你的。”
“可……”
“哥哥真的會還你的,好妹妹……求求你了。”羅凱扔下菜刀雙手把著妹妹哭出眼淚,“我真的不想再進去了。”
“可是,哥,我,我哪有錢啦?”
“……我走了。”羅凱一抹眼淚,輕輕推開羅婷。
“你到哪裏去?!”羅謀貴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出於對兒子的關心還是愧疚。
“用不著你管!大不了再去偷一次!”
“你這個畜牲!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惦記著偷啊!”一個“偷”字再次刺激著羅謀貴的神經,他勃然大怒。
“爸,小點聲。你小點聲!”羅婷急得直跺腳。要是有人知道哥哥逃回了家,說不準就把哥哥給賣了。羅婷知道,現在的人,當麵不說,背後想看你笑話的大有人在。
“你吼什麽吼!大不了老子再進去一次!”羅凱也不甘示弱,那開門的手卻頓在那,車轉身,“這些年你吼,吼到了什麽你!錢有了?房子蓋了?還是讓家裏的日子過好點了?你沒有!你如果有能耐,有錢給家裏花,有錢給家裏吃,你兒子還會去偷嗎?!”
“你比比羅貽強,比比謀安。你也是個男人,你能和他們比麽?你連程敬都比不上,起碼人家不打他的老婆孩子!你不能老是要求你的老婆孩子怎樣怎樣,你為什麽就不要求要求你自己?你為這個家做了什麽?為老婆孩子又做了什麽?!
“你大義滅親,讓本不該蹲牢獄的兒子進了牢房,你的臉上光彩了?你為什麽就不能為你的老婆兒女們想一想?為什麽?!”
一陣亂吼,羅凱感覺自己的心裏舒服多了,他一把拉過一旁發怔的妹妹,用手擦擦妹妹臉上的淚痕,車轉身猛地拉開大門。
“回來!”
兒子的話無疑似重錘敲擊著他的心扉。
望著一貧如洗的家,想著不知流落到何處的老婆,看著剛剛回來又要逃亡的兒子……無論他怎麽回憶也都沒能記起,他對這個家作出了什麽貢獻?在兒子的眼裏,他比程敬都不如!
羅凱渾身一震,但到底止住身。
“把門關上!”
未等羅凱反映過來,羅婷急忙跑過去,將門重新掩好。
“家裏隻有一點錢了……”羅謀貴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很多,用手撐著桌麵無力地坐回凳子,“丫頭,把我枕頭底下那個白色的手帕包拿來。”
羅婷立即小跑進了房,不一會兒拿出一個舊手帕的小方包出來,遞給羅謀貴。
羅謀貴就著桌子打開,裏麵便是一小疊大小不一的鈔票。
“這是一百五十二塊三毛,還是春上賣油菜籽剩下的……原來準備等雙搶賣完稻子給丫頭湊足下半年學費的。”
“爸……”羅婷看著那錢,叫了一聲。
“丫頭,就給你哥拿去逃命吧。學費錢,等稻子熟了,爸爸再給你攢。”
“可……爸爸,我們就不找媽媽了嗎?媽媽也許是去了外婆家。”
“爸爸走著去!以前爸爸挑著擔子不都是走著去的?”羅謀貴大眼一瞪,語氣便重了——他是否是嫌女兒太多事?
“拿去!趕緊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羅謀貴站了起來,一甩手進了房間。
“哥,拿著快跑吧,要是讓人家知道了那就麻煩了。”
羅凱過來,一把將那錢攥在手裏,就在他將錢揣進口袋的時候,他看見了妹妹那雙痛苦而失落的眼睛。
他的心竟象被人撕扯了似的痛。
這可是家裏的全部積蓄,是家裏所有的柴米油鹽醬醋的來源,是尋找媽媽的路費,是妹妹讀書的希望!他不清楚這疊鈔票還將承載著怎樣的家庭使命。他所知道的隻是這是一塊灼烤的焦炭,這塊焦炭距離他那尚未泯滅的天良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去找媽媽吧!”他將錢拿出來塞在妹妹的懷裏,他是可憐自己的妹妹,自己也許能夠逃脫出這個家庭這個社會,但妹妹不能!如果沒有媽媽,妹妹的生命將會永遠浸泡在沒有母愛的酸楚裏。
“哥,你……”
“哥也想成為一個好人,如果萬一哥做不了,那就去做一個大大的壞蛋!”
說完,他拉開門,頭未回,似一陣風刮出門外。
望著哥哥遠逝的背影,羅婷這才想起沒有問哥哥吃沒吃餓不餓,這半個月來都是怎麽過來的。
大約一個星期後,派出所劉所長找到了羅謀貴,說他的兒子抓到了。
“他媽的,那孬子膽子也太大了!連票都不買,撿了張廢票就上了火車。結果人家一查票,便給他查到了。真是大孬子,他要有票誰去盤問他呀,真是!”
羅謀貴黯然無語,隻有羅婷淚流滿麵。
老隊長剛躺下,那蚊帳便輕拂搖曳,地麵一陣沙沙聲響,有一股塵埃裹著躁腥味從紗窗外湧進房間。
“噯,來風了。”老伴拐了拐他。
“嗯。”老隊長哼了一聲。
“是不是要下雨了?”
“下雨不好?真是的。”
“誰說不好?!我這不也是盼著麽?”老伴將身子調了調位置,“今晚能睡個安穩覺了。”
風在夜的遮蓋下,將羅家大屋上上下下搜了個遍,在確信沒有任何阻礙和危險後,吹起了它那尖聳的號角,拉長著淒厲的聲調。
嗚嗚地,似狼嚎,似鬼哭,似人泣!
但他並沒有僅僅滿足於這樣的發作,它慫恿著大楓樹,召集著地上的落葉四散的砂石,折下鮮嫩的枝丫,教唆它們與它一齊呼號,一齊撞擊著羅家大屋的上空。
老隊長起床關上所有的窗戶,又將所有的電器插頭都拔下,在確信沒有任何安全隱患之後,又上了床。
“今晚暴雨一定不小。”
砂石不斷拍打著窗玻璃,在屋頂的瓦麵上打著跟鬥,翻來覆去地折騰。
“千萬可別再大了,再大,玉蘭家那兩間破屋就該被掀掉了。”
“不會吧。”老隊長索性摸出一支煙點上。
一道長長的綿綿不絕的閃電從半空中撲進房裏來,老倆口隻感到眼前一片白光,耳聽見一聲驚雷,那房子和床差點都跳了起來。
“老頭子!”老伴猛地撲向老隊長的胸前。
“不好!”老隊長一翻身便下了床,也顧不上穿鞋,一把扯起老伴。
但房子沒有堅持再晃,在他們耳朵裏留下一串驚天動地的音符後,便將場麵交給了姍姍來遲的暴雨。
那雨開始時似乎還有點羞澀,或許它認為這個時候出來作為狂風和雷電的幫凶並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所以首先隻是漫不經心地撒下幾滴雨珠,但到底經受不了狂風的引誘雷電的威逼,不知是出於憤慨還是激發了它的原始本性,端出它全部的積蓄一下子扣在羅家大屋的上空。
“我日,這雷……”老隊長終於明白那不是地震。他連忙甩掉了老伴的手臂。伸手去拉電燈。
電燈沒有亮,興許是線路斷了。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老伴的那口氣總算沒有落下,用手不斷輕拍著自己的胸脯;“差點沒把我劈死。”
老隊長掏出打火機打著,將煤油燈點亮。
他在心裏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夜晚對他也是一種考驗,他希望能借這瓣燈光來驅散內心的恐慌。
“睡吧。”他催促著老伴,自己卻在床上去找剛才丟失的煙。
雷劈有罪人,這樣的驚雷平生罕見。
老隊長並不這樣認為。有道是:“好人不在世,禍害一千年。”
那一年謀福爹爹(爺爺),雙搶時候,正在那犁田呢,當時也打雷,他也沒把那雷當回事,臨到完活去卸牛軛時,一個驚雷劈過來,牛和人就再也沒有起來。
謀福德爹爹是十裏八鄉公認的大好人,好到有要飯的來了,自己不吃也要省給別人吃。就為這事,他的後代好幾年都沒有抬起頭來。
不知今晚這雷又會傷到誰。
152.3元---全家的積蓄,真是這樣?同是一個村就有這樣大的差別?
雷劈有罪人,不過是弱勢人群的一種願望。聖經上說,有多的還要加給你更多,沒餘的則要拿去你僅有的...不知聖經是否代表上帝的意誌,但卻比儒家的人之初性本善,更真實地反映了自然界中的人類社會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冷酷進化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