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也許是羅根羅苗記憶以來最幸福的一天。羅謀生沒有食言,真的給兩個孩子割了一斤肉。
肉是羅慶給買的,由羅根羅苗拎回家;羅慶還順手塞給了羅苗兩根纏著小布花的皮筋。
羅根羅苗幾乎是搶著將那一斤肉剁完,羅謀生默默坐在角落裏,低垂著頭,任由兩個孩子將剁得亂七八糟的肉扔進五鍋裏。
沒有人知道羅謀生到底在想什麽,抑或是他根本就沒有想什麽;但有一點卻是無可置疑的,兩個孩子正在享受著母親的餘澤——這不是惟一卻是最後的恩澤!
羅根用水瓢往五鍋裏舀了滿滿一瓢水,但羅苗不放心,踮著腳看看,從哥哥手中搶過水瓢又舀了一瓢倒進鍋裏。
“夠了,多了就不好吃了!”羅根一把奪過妹妹手中的水瓢;但他也不放心,伸頭朝鍋裏看看,那水才隻小半鍋,於是自己忍不住又往鍋裏添了一瓢。
“夠了。夠了!”這回輪到羅苗來奪他的水瓢。
“好了。”羅根朝鍋裏望望,“一個人能有兩三碗呢。”
他們沒有聞到想象中的肉香,肉在鍋中也沒有咕嚕幾下便被他們撈到了碗中。兩隻碗一字排開,肉被左一塊右一塊地分勻。
羅根在連吞了幾口口水後仍然表現出少有的仗義,“你先端!”
羅苗也顧不得誰多誰少,抱起一隻碗便往嘴裏送。
“唷,燙,太燙。”說是說,嘴卻一刻也沒停過咀嚼,轉著圈跺著腳咧著嘴,肉便實實在在地下去了。
等到他們再次衝向鍋台將端子伸向鍋裏的時候,羅苗猛然想起屋角裏的爸爸,“哥,我們把爸爸忘了。”她一把扯住哥哥伸向鍋中的手。
“……”羅根傻了,瞟一眼屋角裏的爸爸,他竟然感到一絲羞赧——我這做哥哥的怎麽把這事忘了,反倒要妹妹來提醒?“還有吧。”連忙將端子插進鍋裏——他也知道鍋裏不可能再有哪怕是一根肉絲。
望著隻泛著幾朵油花的一鍋水,羅根本想嗬斥妹妹幾句,但一想到自己是哥哥,自己也並沒有比妹妹少吃一塊,到嘴的那句話便被他和著口水吞了回去。
“給爸爸盛碗湯吧。”羅苗拉拉哥哥的破褲衩,輕聲道。
羅謀生原本不想去喝那湯,但他沒能抵擋住幾朵油花的誘惑,終於伸出幹枯的雙手,顫抖地接過。
他急切地將碗送到嘴邊,由於過於迫切那湯便有點蕩漾,厚重肮髒的中山服前胸便有了幾朵濕漉漉的水印。
一口、兩口……他大口地吞咽著,但到底沒有喝了那碗湯。
“……快,拿著……”他嘶嘶地,將碗伸向前方。他感到腸胃正在可怕地蠕動,下麵仿佛立即就會噴湧而出,慌得他忙用手去柱牆壁。
羅苗接過碗,羅根趕緊攙扶起爸爸。
眼見爸爸急促地出了門,向屋後移動,兄妹倆旋即又搶先鍋邊。
鍋裏很快罄盡,兄妹倆在充分享受到這份快餐後,羅根一邊摸著鼓脹的肚皮一邊邁著小八步轉向屋後。無論如何他不能再讓妹妹提醒,他得去看看上廁所的爸爸。
他望見了廁所一旁蜷縮一團的爸爸,他驚呼。
“羅苗,爸爸摔倒啦,爸爸摔倒啦。”他向爸爸奔去。
老隊長見到羅謀生時,羅謀生正走在九泉的路上;隻不知他是否仍然那般孱弱,那般無奈,帶著一身的病痛全部的絕望。
羅謀源這回和美華表現出少有的慷慨,老隊長領著羅根羅苗剛進院門時,他們便明白了那層含意,所以兩個孩子雙膝剛落地,他便一一攙起;美華從懷中掏出錢來抽出兩張塞在了老隊長的手心。那話聽來也覺得耳順,“我們沒時間幫忙,就麻煩大爹爹了。唉,隻是苦了這兩個孩子”。
有賓客在場,又趁著那份天外來財的喜氣,他們自然知道該怎樣表現。
羅謀源今晚的賓客並不多,他本來是要請劉大福、村長、文書和一些有點頭麵的人,但已經有人先他一步,村裏的頭頭腦腦隻能向他表示改日了。他也準備邀請羅貽雅,畢竟是本村的先生,況且他的客人中還有本村的劉校長,但美華在他耳際嘀咕了幾句後,他也隻好作罷。當然,除了劉校長他還請來了鄰村的李明勝。
李明勝是做飲料生意的,準確地說是生產飲料的。不過誰都知道李明勝那飲料是怎麽生產的。
李明勝的庭院裏有著一口深井,井裏的水清冽而甘甜。早先的李明勝隻是跑點小塑料合同,然後拿到羅謀源的塑料廠加工,對付著過點小日子;並不知道自己日夜守著一個聚寶盆而四處要荒。及至有一天電視裏正在播出工商部門查處一個用自來水勾兌礦泉水飲料的黑窩點,他才猛地打了個激靈。
“媽的,我家的井水不知比那自來水強幾百倍呀!”
這似乎使李明勝醍醐灌頂,又仿佛給了李明勝一隻點石成金的手指。起初李明勝還隻是偷偷摸摸地小打小敲,隻做礦泉水一種營生,但擋不住滾滾財源的引誘;索性在工商部門辦了執照注冊了商標,大興土木蓋起了廠房添置了機械設備,大張旗鼓地生產起飲料礦泉水。到如今市麵上流行什麽他就生產什麽。不過,李明勝也毫不隱瞞他所注冊的商標產品他從未生產過一瓶——很有點“綠林好漢”的氣派——單從這點你就不能不佩服他超人的膽略、敏銳地眼光。
眼下,他的工廠已是這個鄉鎮的支柱企業,每年能上繳國家和鄉鎮五六十萬。這不是一個小數字,尤其是在這窮鄉僻壤。光這點說李明勝是這個鄉的功臣一點都不為過,當然,他也時時以功臣自居。
也就是羅謀源兩人以前交情甚厚,換作別人,他李明勝絕對不會屈駕光臨的。今天的場合李明勝當仁不讓地坐了上席,劉校長添列其二。
坐在三席的是一個三十左右,中等身材剃著光頭的男人。這是個很特別的男人:一道長長的傷疤從腦門一直蜿蜒蠕動到眼眉,臉上橫肉叢生;還有那隻左手,隻有三根手指,小指和無名指都是齊根而折。
那是兩根可圈可點的手指,也是讓他揚名立萬的手指。在他的手指未斷之前,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小混混,平日裏幫人家趕趕場子,打打架,討點閑錢。但有一次,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聽說某人因為別人拖欠他一百多萬而分文不給時,他主動找上門表達了為其討債的願望。
據說當時那個人根本不睬他,卻經不住他軟磨硬泡,信誓旦旦地將胸脯擂得山響,最後隻好自認晦氣打發叫花子似的給了他五百元錢,並沒有指望他真的去要債。
但幾天後某人卻接到了他在外地打來的長途,說已經將欠款打到了他的帳麵上,一百多萬分文不少,讓他查收。
某人隻是將信將疑,結果是三天後他真的在信用社查到了那筆撥款,更叫他驚奇的是一百多萬一分都不少!
這件事不僅讓某人驚訝,連所有聽說此事的人都驚奇。直到回來才知道,他當時什麽都沒有帶,除了一把菜刀!
羅根羅苗吃光了鍋裏的肉忘掉老爸與為填飽肚子喜悅的盼望著自己啞娘被賣掉前後的表現是一致的(除了在最後關頭給啞娘下跪的戲劇表演令人差異外)赤裸地表現著人性中的動物本能。 貧窮是他們沒有機會裹上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