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份篇

上回書裏提到唐玄宗, 大家都知道他也是個文藝青年, 尤其在音樂方麵深有造詣. 上一篇故事裏委屈他跑了個龍套, 這篇故事裏戲份多點, 算男二號吧.

開元中期, 一片盛世景象, 那時唐玄宗還沒有犯生活作風問題錯誤, 還是個體貼下情的好皇帝, 但骨子裏的浪漫時不時地就要往外躥. 某年冬天, 他突然想起個主意, 讓宮裏那些宮女們別整天閑著浪費納稅人糧食了, 做點絲棉襖給那些駐紮邊疆的戰士穿穿, 也顯得皇帝貼近群眾. 於是下了個訂單, 要宮人做三千件棉衣.

根據白香山同誌的記載, "後宮佳麗三千人", 算下來一人隻做一件就夠了, 也不是很大的工作量. 偏偏三千人裏, 就有那麽一位不甘寂寞的女文青. 這位女文青在做棉衣的時候, 還沒有被皇帝臨幸過, 如花的美眷怎經得起似水流年. 如今親手縫製的這件棉衣, 就要穿在一個生龍活虎的小夥子身上了. 這件事越想越曖昧, 於是女文青就做了一件比較大膽的事, 她寫了一首詩, 縫在棉衣裏, 詩中道:

沙場征戍客
寒苦若為眠
戰袍經手作
知落阿誰邊
畜意多添線
含情更著綿
今生已過也
重結後身緣

我相信她這件棉衣也確實做得特別厚實, 針腳特別細密, 因為我自個兒青春期的時候, 在做某事的時候如果想象著是給心上人做的, 就做得特別帶勁兒. 這位宮女也一定如此: 不管誰拿到我縫的衣服, 這就是緣份, 我就把你當做我的心上人.

齊豫有一首英文歌, 唱的是一個孤兒院的小孩, 在字條上寫了字, 扔到院子外麵, 每天等著有人撿. 字條上寫的是:"Whoever finds this, I love you. Whoever finds this, I need you. I even got no one to talk to. So whoever finds this, I love you." 這和宮女那首詩的意思是一模一樣的. 隻不過最後宮女很悲觀, 說:"我這輩子被父母送到了這個終日見不得人的地方, 也就算了; 等下輩子再和你結緣."

這件特別溫暖的棉衣, 和其它棉衣一起送到了邊疆, 輾轉到了一個小戰士的手裏, 小戰士一打開, 就看見了這首詩. 在座各位的多半都軍訓過, 戰士們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大家也能想象. 本來宮女親手做棉衣這件事本身就夠刺激的了, 何況見到這首詩. 這個小戰士比較老實, 臉紅心跳一陣以後, 拿著棉衣就向首長匯報了. 層層匯報到主帥那裏, 可能主帥也覺得這件事不小, 回朝的時候就報告給唐玄宗了.

前麵說了, 唐玄宗是個文藝青年, 最喜歡這些風花雪月的事. 一看有這事, 不怒反笑, 傳詩給宮女:"誰寫的自己出來, 寡人不怪罪." 那位大膽的女文青嬌聲呼著"萬死"嫋嫋婷婷地站出來了. 唐玄宗不是賈赦, 略微平頭整臉的就往炕上拉, 史載他當時對宮女"深憫之", 還是那句話, 因為懂得, 所以慈悲, 他竟把宮女許配給了那位得到棉衣的小戰士, 說:"我與汝結今身緣."

我也因此推斷, 唐玄宗那時候大概已經看上兒媳婦了, 因為愛而不得, 才會心生寂寞, 才能理解那個宮女同樣的寂寞, 才肯成人之美. 這位女文青也因為自己的才情和勇敢, 不至於在宮中熬到白發時過"閑坐說玄宗"的日子.

可是她畢竟是幸運的, 能遇到一位這樣難得浪漫的皇帝. 無獨有偶, 幾十年以後, 同樣的大明宮裏, 又出了一位思春的女文青, 卻沒有她這樣的好運氣了.

那時候詩人顧況(就是跟白香山開玩笑說"長安物貴, 居大不易"那位), 在風景勝地玩的時候, 在水中拾到一片大梧桐葉子, 上麵寫了一首詩, 和上麵的宮女詩如出一轍:

一入深宮裏
年年不見春
聊題一片葉
寄與有情人

顧況跑到水的上遊(我猜的, 不然除非河水倒流他的詩才能又流到宮女那裏)寫了首詩還放河裏:

花落深宮鶯亦悲
上陽宮女斷腸時
帝城不禁東流水
葉上題詩欲寄誰

文人吧就是這樣, 拽來拽去都是些廢話, "欲寄誰"? 誰收著就是誰唄. 不象人家小戰士, 拿著陌生女人的來信就能直接找領導去解決問題.

過了十來天, 又有人在河裏撿到詩, 拿給顧況看:

一葉題詩出禁城
誰人酬和獨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葉
蕩漾乘春取次行

故事到這裏嘎然而止. 詩人也許歎息幾句, 終究無所作為. 不知他倆的來生, 是否憑這一葉緣, 發生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