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的平凡事(73)
(2005-05-01 05:42:04)
下一個
楊紅發現周寧十年之癢的經過就象一部最沒有想象力的小說裏的情節,“濫”就一個字,好像作者的創作靈感已經完全枯竭,就隨手抄襲了一部早已被抄濫的小說,而那部被抄的小說又不知道是抄的哪一本抄得更濫的小說。到底是生活中充滿了這樣的平庸故事,所以信奉“藝術來源於生活”的作家隻好這樣寫,還是作家這樣寫多了,生活模仿起藝術來,就不得而知了。
二000年,楊紅剖腹產生下兒子周怡,很快發現又懷孕了,到H市醫院去,被那些醫生一頓羞辱,無奈之中,隻好聽媽媽的建議,回到家鄉去做人流。媽媽幫她找了熟人劉醫生,很順利地就做了流產。劉醫生安慰她,說剖腹產後幾個月就做人流是很危險,但也不是沒人做過。H市的醫生罵得凶一些,可能是想讓你留個深刻的印象,以後就會特別注意,也是為病人好。
楊紅做了人流,就住在老家休息,有媽媽專心照顧,恢複也快些。周寧那時已調到H市,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正在忙著評副高職稱。楊紅準備等他副高職稱一評上,就把他調到H大,因為周寧學曆低,在H大來評副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H市離楊紅的老家不遠,坐汽車三個小時就到。周寧就每個星期回楊紅的老家看她一次。醫生囑咐流產過後一個月內不得同房,下麵也一直有些瀝瀝嗒嗒的流不幹淨,楊紅覺得應該嚴格遵守醫囑,就堅決不跟周寧同房。那次周寧似乎也很體貼,沒有死乞白賴地求歡。
有一個周末,周寧說他母親病了,要回他老家去看看,不能來看楊紅和兒子。周寧在家鄉呆了一個周末,又打電話來說母親身體仍然欠佳,要多留一兩天,研究所那邊已經請過假了。
楊紅想既然婆婆身體不適,那就多呆幾天吧。周寧從家鄉回來後,仍舊每星期來看楊紅,與從前毫無二致。
過了一段時間,楊紅在老家呆久了,覺得挺悶的,加上自己帶研究生,也想知道他們的論文進展得如何,正好楊紅開工廠的的哥哥到H市辦事,楊紅就決定提前幾天坐哥哥的車回H市,把媽媽也帶回H市幫忙照顧兒子。
回到H市,周寧還在研究所沒下班。楊紅把兒子交給媽媽,自己坐到電腦前查電子郵件。電腦是開著的,好幾個窗子都沒關,楊紅隨便點開一個,恰好是周寧的電子郵件信箱,周寧好像走得匆忙,也許是沒想到楊紅會提前回來,連信箱都沒關。
楊紅立即就覺得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舊電影的套路是,妻子提前歸來,推開臥室門, 看到的是丈夫和他的情人在床上纏綿。現在是網絡時代,新套路應該是妻子提前回家,打開電腦,看見丈夫跟情人的電郵,再穿插幾張觸目驚心的現代春宮圖。
楊紅按捺著,看了一下收件箱,大多是一個叫“故鄉的雲”的人寫來的。點開了幾個,才看出信件都是這個“故鄉的雲”與一個叫“故鄉的山”之間的通信。楊紅有點鄙視地想,這兩名字也起得沒水平,一個是“故鄉的雲”,另一個就應該避開這個“故鄉”二字,換個別的了。你故鄉來,我故鄉去,犯了對仗之大忌。
“故鄉的雲”比較含蓄一些,就用“故鄉的雲”做信箱名,真名實姓被藏得嚴嚴實實的。而“故鄉的山”呢,就不知道是直爽,還是網盲,用的是真名實姓,不是別人,正是周寧。
楊紅顧不上尊重個人隱私,點開幾封,慌忙火氣地讀了一下,方才的那一點鄙視就不見了,反而覺得心開始變涼。一封封地看下去,越看心裏越涼。不管名字對仗不對仗,信寫得很纏綿,不時地有詩詞歌賦穿插其間。信都不長,但語句凝煉,有點一句頂一萬句的氣勢。幾句話,一個笑臉,有時還有幾個英語詞,把個網情書弄得有聲有色。
楊紅想不到周寧居然有這份文采這份情懷,一下就懵了。這麽多年,都覺得他是首淫詩,是個不理解浪漫情懷的人,所以可以容忍他的不解風情。現在看來,他隻是對自己老婆才是一首淫詩,對這個“故鄉的雲”卻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情詩,纏綿悱惻,浪漫多情,才華橫溢,溫柔體貼。
楊紅忍著氣憤和眼淚,再往下看,發現這兩個人已經通信不少日子了。“故鄉的雲”花了很多篇幅訴說自己丈夫的不解風情、粗俗平庸、自私自利、不求上進,在楊紅看來,完全是對周寧的描寫。如果自己要控訴周寧,可以一字不改地全篇抄襲。但楊紅馬上就氣憤地看到周寧在那裏循循善誘地開解“故鄉的雲”,道理說得那一個通透,同雜誌上那些專門替人排憂解難的專欄作家如出一轍,很有灑向人間都是愛的胸襟,如果楊紅得到其十分之一,就要感激涕零地評周寧為模範丈夫了。
“故鄉的雲”很關心地問到山的妻子和孩子,語氣關懷備至,信息無比靈通,寥寥幾句,就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心胸寬廣、一心隻為心愛人著想的癡情女人。而“故鄉的山”呢,語氣那一個沉重,叫人感到他是一個重情義、負責任、在親情與愛情之間掙紮的正宗男子漢。
“故鄉的雲”對現存婚姻似乎已經是毫無留戀,“離婚”二字在字裏行間跳躍,好像隻要“故鄉的山”說個“離”字,雲就要斬釘截鐵地離了。
“故鄉的山”語氣比較模糊,既看不出他對妻子兒子的眷戀,也看不出他有另起爐灶的決心,好像更看重過程而不是結果,有些句子,其思想境界之高,簡直可以與陳大齡的那些名言媲美。
從“故鄉的雲”和“故鄉的山”對周寧故鄉的熟悉程度來看,“故鄉的雲”真的是周寧故鄉的一片雲,讀高中的時候,似乎對周寧有那麽一點意思,第一年高考沒考上,回去複讀,第二年考上了一個師範院校,現在大約在離故鄉不遠的地方教書。雲和山曾約好一起去他們讀過書的中學,回味那些甜蜜的往事。
楊紅沒有從電郵中看到直接的肉體關係的描寫,但那可能隻是雲和山都比較含蓄,以他們兩人的文風,可能寧願用風雅的詩詞來暗喻那些雲雨的場麵。聯想到周寧好幾次隻身返回故鄉,楊紅斷定他們已經做成那事了。生下周怡後,周寧甚至還提議去做個DNA檢驗,當時楊紅不懂他的用意,現在看來,周寧是因為自己心裏有鬼,所以懷疑她有外遇。
楊紅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隻覺得亂糟糟的象一團麻,眼淚一直往上湧,喉嚨裏好像有一聲尖叫堵在那裏,要麽叫出來,要麽吐出來。她顧不上跟媽媽打個招呼,就衝出家門,也沒怎麽想,就跑到以前跟周寧約會時常去的湖邊。
看著那一湖平靜的水,楊紅感覺到一種致命的誘惑,很想一頭紮進去,了結此生,因為自己這一生,真是活得不值,從來沒有得到一份真正意義上的愛。對一個女人來說,隻有一個男人愛你,愛得真,愛得深,愛得長久,才說明你值得人愛。可是自己這一生,作為一個女人,有誰真正地愛過自己呢?
楊紅此刻有點明白為什麽人會想到死。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其實他們的心可能是很平靜的,生與死已經沒什麽區別了。離開這個世界,不是因為他們太痛苦,而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值得他們留戀,或者說是因為這個世界不留戀他們,不需要他們,不欣賞他們。活到那個份上,生命已不再有任何意義。生無所戀,死就變得非常有誘惑力。
楊紅覺得自己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連周寧這樣一個各方麵都不如她的人,都不愛他,這事傳出去,自己還有什麽臉見人?更何況自己被周寧甩了,是因為一個高考考了兩次的女人,是一個結過婚, 有孩子,年紀肯定也跟自己差不多的女人,她到底有什麽比自己強的地方?
楊紅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真的是沒有什麽留戀的,隻有孩子還是自己一個生存下去的理由,但等他長大了,他也會離她而去的,現在的小孩不都是這樣的麽?朋友同事都隻是泛泛之交,別人都有別人的生活,自己在他們生活中什麽也不是。自己這一生,永遠是孤獨的,沒人愛的。
楊紅不知道自己在湖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直到周寧找到她。
“回去吧,”周寧小心翼翼地拉拉她,“兒子還在家等你回去喂奶呢。”
“讓他吃牛奶吧,我要你今天就在這兒把一切都說清楚,回去說不方便。”
周寧攤開手:“你要我說什麽?你都看見了。”
“我要知道為什麽。”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哪點比我好?她高考還考了兩次,上的也是二流學校,結過婚,有孩子。。。”楊紅高聲說了幾句,突然停了下來,發現自己正在重複十年前周寧做過的事:追根究底地要知道為什麽自己輸在了另一個人手裏,自己不過是把陳大齡換成了這個“故鄉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