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顏知己

生命是一種體驗, 愛情是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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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你,是命運對我的恩賜(7)

(2008-01-01 06:19:15) 下一個

丹娘的信,對老三和靜秋的愛情來說,即使不算轉世靈丹,也算得上是個掃雷器,至少能掃除客觀上的障礙:證明老三沒有未婚妻。如果考慮到是丹娘在信中明確提出分手的,而老三隻不過是“故意回避她,在外麵漂泊”,並沒有明確拋棄丹娘,那麽如果要理解為丹娘不願意跟老三到艱苦地方來生活,於是另謀高枝,也沒什麽不可以,所以即使老三把信拿給靜秋看,也不算在炫耀,他被丹娘拋棄了,有什麽好炫耀的?

那麽老三為什麽不盡快把信拿給靜秋看呢?即便靜秋沒冷落老三,老三也應該及早拿出來,因為他明知自己對大媽家的人撒過謊,說他有未婚妻,而且還有“罪證”落在大媽家人手中,難道他不怕大媽他們為了撮合長林跟靜秋,就把他有未婚妻的事捅給靜秋?

老三這麽聰明的人,當然知道防患於未然的道理。預防在前,一切都好辦;等到造成了誤會再來挽回,事情就麻煩多了,但他仍然沒把那個掃雷器一般的絕交信在第一時間就拿給靜秋看,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並沒那封信。

保不住有人要斷喝一聲:大膽黃顏,居然敢誣蔑我們老三腳踏兩隻船?拉下去,痛打 !

且慢,我什麽時候說過老三腳踏兩隻船了?我隻說他沒那封信,但沒信不等於腳踏兩隻船。老三的確在兩年前就跟丹娘分手了,所謂“分手”,顧名思義,就是兩人的手分開了,也就是說,他從兩年前起,就再沒牽過丹娘的手了。而對這門婚事,他從一開始就“心裏是不願意的”,所以說,一旦手分開了,他就從身心兩方麵都跟丹娘分開了,不管從哪個意義上來講,都算得上分手。

但是那個婚約並不是他說解除就能解除的,婚約是雙方父母提議,經他和丹娘同意的,他和丹娘雖算不上青梅竹馬,但也從小認識,並不是完全沒感情,不然也不會“牽手”了。他們父母之間的關係更是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總而言之,細節就不多說了,概要就是老三單方麵無力解除這個婚約,於是他采取了冷處理的辦法,知道丹娘比他大,拖不起,遲早會另擇高枝。

對老三的這一做法,大家可以見仁見智,但如果我們設身處地想想,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於是老三選擇了一個丹娘絕對不願意跟來的地方:勘探隊。丹娘果然不負老三所望,沒有跟來,而且果然等不下去,另擇高枝了。不過丹娘並沒特地為自己的另擇高枝寫封信來,對丹娘來說,即便老三沒有明確說分手,但他這樣躲在外麵,也令她極沒麵子了,斷沒有寫封信描繪自己的沒麵子,讓那個“負心漢”捏在手裏做炫耀資本的道理。

而彼時對老三來說,也不認為這樣一封信能起什麽作用,因為一封信不能洗刷他愛情史上的汙點。

“汙點”這個詞,並不是我的發明,也不是我栽在老三頭上的,而是他自己的界定。其實他跟未婚妻也就牽過幾把手,打過幾個 KISS ,按現在的觀點,隻能算小兒科,沒有“實質性”的東西。但他卻背著很重的思想包袱,並由此認為自己在這方麵“配不上”靜秋,這在現代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但在當時,卻是很正常的思維。

在那個年代,談過不止一次戀愛是令人不齒的。那時人們思想上的清規戒律之多,令現代人無法想象。現在你談戀愛次數越多,越說明你選擇範圍廣,說明你魅力無窮,說明你“酷”,不把愛情當回事。如果你現在想找出一對年輕夫婦,雙方都隻談過一次戀愛,恐怕是很難的了。但在那個年代,“談了一個又一個”就比現在的“睡了一個又一個”還令人羞愧。聽說現在國內連“睡了一個又一個”都不是什麽值得羞愧的事了,那就沒什麽能夠用來打比方了。

在老三的年代,“從一而終”似乎已經上升到戀愛關係上去了,不光是結婚隻能有一次,戀愛也最好一次搞定,否則就有“作風不好”,“輕浮”之嫌。別的人我不敢說,至少我的父母就是彼此的初戀,艾米的父母也是,可能很多人的父母都是,一生中就談過這麽一次戀愛。我們從《十年忽悠》中可以看到這樣的描寫:

艾米問媽媽:“爸爸在你之前,有沒有 --- 過 --- 女朋友?”

“誰知道?他說沒有,我也不去打聽。以前提倡晚婚晚育,青年人太早談戀愛,就會被認為是不正派的。再說,那時的人,思想也不象現在這樣開放,一個人談幾次戀愛,就會被認為品質不好,所以有過女朋友的可能性小一些,即使有過,也不一定有過 --- 性關係。我那時候就從來沒想過再談第二次戀愛,行不行,就是你爸爸了,成敗在此一舉。”

“我很羨慕你們那個時候,”艾米說,“多麽單純!不象現在這麽複雜,這麽 --- 難弄。”

“單純有單純的壞處,複雜有複雜的壞處。那個時代談戀愛,有很多到後來發現不合適,但迫於社會壓力,不敢分手,湊湊合合結婚的也很多。像你們現在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分分合合太隨便,也 --- 有很多不順心的地方。愛情有時候就是個運氣問題,碰巧就愛錯了人,那 --- 就免不了痛苦。”

《致命的溫柔》裏提到過的那個路偉,結婚前曾談過幾個女朋友,都沒成功,最後他那做廠長的父親威脅他說:“你談朋友就談定,不要這麽換來換去,這象什麽樣子?你叫我在廠子裏怎麽做人?我告訴你了,要是你再換一個,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 ”

於是孝順兒子路偉就敲定了那一個,其結果是不到兩年就分居離婚。

路偉的父親說那話的時候,路偉已經二十八九歲了,也就是八十年代中後期了,離老三靜秋相愛的日子已經十年左右了,人們仍然這麽忌諱談多次戀愛,那麽老三把有過未婚妻看成是“汙點”就不足為奇了。

既然是個“汙點”,照理說老三應該竭力隱藏,不會弄得人盡皆知了。但什麽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這個“汙點”有的時候又可以算個“亮點”,至少可以用作“擋箭牌”,比如用來拒絕長芬的愛情的時候。

老三“萬萬沒想到會在西村坪認識一個靜秋的”,如果想到了,打死他也不會用未婚妻來做擋箭牌。為了靜秋,他是連做叛徒的決心都有的,又何懼在別的女人麵前做個無情之人?

但誰又長了“後眼睛”,誰又有先知先覺的功能呢?人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根據當時所能掌握的信息做最符合邏輯的決定。為了不傷害長芬,他向大媽她們亮出了自己有未婚妻這一事實,為了支持自己的這一說法,他還把一張跟未婚妻的合照亮了出來,自己為自己提供了一個“罪證”。

他的那張“定婚照”肯定是在靜秋到來之前就被長芳從玻璃板下拿出來了,因為靜秋剛到大媽家,就看過那張玻璃板下的照片,如果那時老三的“定婚照”還在那裏,靜秋肯定有印象,但靜秋對老三的定婚照一點印象都沒有,說明她來之前那張“定婚照”就已經不在那裏了。

但老三並不知道這一點,他隻知道他有一張“定婚照”落在大媽一家手裏,遲早會被大媽家的人拿出來給靜秋看,作為他有未婚妻的證據,以便把靜秋和長林撮攏。於是他采取主動,在那次走山路的時候就把這事拿出來試探靜秋,看看她對這事有何反應。

但他沒敢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怕把事情徹底搞糟了。他這個文學青年選擇了自己最拿手的方式:講故事。而他講故事的手法,采用的是當時很流行的“革命的現實主義與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方式。

所謂“革命的現實主義與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就是事實與想象想結合。這是當時“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創作思想所要求的,無論什麽形式的文學藝術,都應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為藝術而藝術”,已經被當成資產階級的一套打倒了。所以當時的寫作,時興“主題先行”,先確定一個主題,一個中心思想,作品要歌頌什麽,讚美什麽,反對什麽,批判什麽,再圍繞這個主題去選材,如果從現實生活中選到材了,那最好,那就是“革命的現實主義”;如果現實生活中沒有這樣的素材,那就編一個,美其名曰“革命的浪漫主義”。

老三跟靜秋的第一次見麵,就提到了"詩意", 即他後來定義的“革命的浪漫主義”,說明他對當時的文藝理論是很了解的,是個當之無愧的文學青年。他對“山楂花是烈士獻血染紅的”這一說法,就是用“詩意”來解釋的,也就是說,在寫作中是允許適當的虛構的。當然,虛構是不是能將自然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虛構出來,不在此貼探討範圍之內。

老三在山上講那個故事,當然不是為政治服務,但他講故事的方式,是既有事實,又有想象的。事實部分就是他為了父親的前程,曾答應娶父親上司的女兒為妻,但他心裏不願意,一直躲避這件事,他後來遇到了一位他喜歡的姑娘,想娶她為妻。其它的故事情節,比如那個姑娘躲了起來,還有那個青年因找不到姑娘,自殺身亡,就是他發揮革命的浪漫主義想象出來的了。

他那段話裏的“一直拖著”和“有過婚約”形成了矛盾,主要是因為漢語動詞沒有嚴格的時態表達法,即使是對將來的想象,用的仍然是同樣的時態副詞“過”。他的那個“有過婚約”的“有”,如果用英語來表達,大概應該是將來完成時,即從將來某個時間來看,是已經完成了的事,但在說話當時,還沒有完成。

既然說話當時婚約還存在,老三心裏自然很虛,他在那個故事裏說靜秋知道他跟別的姑娘有過婚約就“躲了起來”,是希望靜秋反駁他一下的,比如說“如果是我,就不會躲起來,那個青年不是已經跟未婚妻分手了嗎?”

他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知道靜秋會對他有過未婚妻不高興。如果靜秋要追問事實經過,他也準備如實相告。即便靜秋罵他幾句,打他幾掌,他都能承受,而且都已經想好應對措施了。

但靜秋的答案出乎他意料之外:“我想,如果那個青年可以對一個姑娘出爾反爾,他也會對別的姑娘出爾反爾的,所以 ---- ,如果我是那個他後來遇到的姑娘,我 ---- 肯定也會躲起來 --- ”

這個答案不啻晴天霹靂,一棍子把那青年打死了,不管分手不分手,都無濟於事,都是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他暈過之後,馬上引經據典,用羅密歐的例子來證明對一個姑娘出爾反爾,並不等於就會對另一個姑娘出爾反爾。

但靜秋有更晴天的霹靂在等著他:“他沒有對朱麗葉出爾反爾,是因為他很快 --- 就死了。”

老三馬上表白,說那個青年因為找不到心愛的姑娘而自殺了。他的用意,是在表明他愛情之深,哪知靜秋卻說他是“編的”。靜秋的邏輯是:哪裏有男人為愛情自殺的?肯定是編的。

但在老三聽來,就成了:你這種人還會為愛情自殺?肯定是編的。

所以山上的那一試探,在老三看來是全軍覆沒,他把“汙點”暴露給了靜秋,但靜秋徹底把他否定了。他沒有怪靜秋,他隻恨自己當初那“一失足”,做夢都在為自己平反昭雪,原來所謂未婚妻隻是一個夢,他並沒跟誰定過婚。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戴罪立功,用實際行動向靜秋證明他雖然對一個姑娘出爾反爾了,但他不會對她也出爾反爾。

靜秋離開了西村坪,老三墮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他的“心隨她而去”了,隻有他的“軀殼還在履行日常義務”。他仍然經常往大媽家跑,隻為了朝拜一下他“愛的聖地”。但他“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麽,看不見別人在做什麽”,他隻看見從前“溫馨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他時常跑到那棵山楂樹下去,想看看山楂花開了沒有。

"花開了,她就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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