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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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小說]《墮落ING》第四十章 謊 言

(2005-02-21 04:16:22) 下一個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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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是閃爍著生活影子的杜撰,請勿對號入座,謝謝。  ——與子成說(文學城博客)

 

對著麵前小案板上形形色色精致小巧的sushi,她一口也吃不下去,出神地瞪著Jimmy身後那桌上的醬油瓶,手裏一動不動地舉著筷子,筷子尖一直下意識地含在嘴裏。“哇!你絕食啊?”,Jimmy奇怪地看著她,“怎麽光吃soy sauce啦?”。“哦——”,她這才回過神來,夾起一個sushi,心不在焉地在盤裏蘸了蘸,整個塞進嘴裏。“喂喂——那麽多wasabi,你不怕辣啊?!”,Jimmy指著半邊都裹滿了綠色芥末的sushi叫道。

 

話音未落她已經嗆到了,一股強烈的芥末味“騰”地直衝進鼻梁,由下而上一瞬間便到了眼睛裏,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你還好吧?”,Jimmy笑嘻嘻地看著她,“怎麽象小孩子一樣哦?”。她正抓過冰水來救喉嚨裏的火,一聽他這句話整口水都噴了出來,咳嗽個不停。

 

“小孩子?你說我?”,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對啊”,Jimmy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慢悠悠地說,“你比我小八個月,不是嗎?”。“才八個月而已,根本就不算什麽”,她說,忽然間想起了程樂。從她倆去夏威夷那時算起,到現在也是八個月了。原來,八個月的時間其實也不短了啊!完完整整的一段感情,從萌芽、生長,再到開花,最後調殘,前前後後不也就維持了八個月的時間?而且還是株結不出果實的花,那盡情綻放過的美麗花瓣謝了之後,就什麽都留不下了。隻是,當你滿懷希望地種下那粒愛情的種子,又哪裏曉得它今後會不會開花結果?倘若偏巧趕上一粒她這樣煎過煮過的壞種子,再怎麽精心嗬護還不仍是這麽個結局?

 

Jimmy”,她想還是盡快把那個冒失的錯誤糾正過來,“剛才是我不好,我……我不該吻你,我們倆不合適的”,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後悔和懊惱。“我看蠻合適的啊!你不覺得我們倆在一起是神的旨意嗎?我們可是一起捧著聖經唱著詩歌認識的呢!這不是神安排的還能是什麽?”,Jimmy認真地說,他那對眼睛完全睜開時更大更亮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說的好象也有那麽點道理,緣分這種東西讓人沒辦法辯駁,更沒辦法逃避。

 

“是——因為你男朋友?”,Jimmy看她不說話,開口問道。“也不完全是因為他,我們倆基本上已經分開了”,她說,心想和程樂之間也許就差吃頓“散夥飯”什麽的,搞個儀式正式宣告“分手”了。“是你和我的背景、經曆、想法差異都太大……而且,我目前也不想再交男朋友”,她一臉歉意地看著Jimmy說。“咿——”,Jimmy皺了皺眉,拖長了聲音失望地叫道,象小孩子跟大人撒嬌一樣地撇了下嘴,“可我們都要去東岸了,在一起多好啊!”。

 

“好啦,Jimmy”,和他說話時她不知不覺也變成了哄小孩子的語氣,“趁你沒有愛上我,也趁我沒有愛上你,剛才吻你的事你能不能當做沒發生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大錯特錯,求你了!”。“嗯——”,Jimmy一臉的沮喪,但還是故意賣了個關子,噘起嘴斜著眼睛看著她,開始談條件,“那——你得再kiss我一下!”。她聽了差點沒哭出來,重重歎了口氣,沒再說話,心裏一萬個後悔怎麽當時那麽衝動,招惹了這個小祖宗。

 

吃完飯她把Jimmy送到他朋友家,跟戀戀不舍的Jimmy告了別,然後趕緊逃回車裏用最快的速度啟動車子離開。回家這一路上才剛剛有點時間回憶在JC Penney遇到黃鯤夫婦的一幕。她覺得挺對不起Jimmy,雖說當時根本來不及思考,說不上是有心還是無意,畢竟自己利用了他來演戲給黃鯤看。她越想越覺得後悔,可當時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吻Jimmy的舉動雖然魯莽盲目,卻是種本能反應啊,隻為拚命保護自己那一點點好不容易重建起來、卻仍是少得可憐的自尊。好在Jimmy在美國長大,對那個意外的吻似乎也不怎麽介意。Jimmy年輕,長得帥,一臉的美國味兒,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黃鯤的影子,幫她演這出戲應該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個演員了。可悲的是,原來在舞台上不顧一切粉飾痛苦的後果,就是謝幕後獨自在台下成倍成倍的痛苦。她想起了“飲鴆止渴”這個詞,那稍稍報複了一下的快感竟持續得如此短暫,早被無邊無際的失落和茫然卷起,扔進了地獄。我倒還真有點做演員的天份,她自言自語地說,鼻子裏自嘲地“哼”了一聲。黃鯤啊黃鯤,我唯一的觀眾,我這個即興發揮的小品你喜歡嗎?或許,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費了半天的勁,其實隻是演給自己看而已。

 

到了家,程樂從書房裏緩緩走了出來,神色有些奇怪。“有件事……你——還記得燕子嗎?”,程樂清了清嗓子說了句廢話,她怎麽可能不記得燕子?“嗯”,她低著頭輕聲應道,已經猜到了他下麵的話,隻等他說出來。“她月底就過來了,來這兒念MBA……我也不知道她當時聯係了這個學校……”。

 

她抬起頭衝他溫柔地笑了笑,“好啊,我正好也有件事……我月底就要走了,轉學的手續已經全辦齊了……”。看著他吃驚的表情,她明白此時此刻就該是那個“分手”儀式了。“我走了,她來了……這樣——不是正好嗎?”,她努力想衝他笑笑,可終於還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程樂沉默了半晌,“我沒想到你的轉學會辦得這麽順這麽快”,他沉聲說道。“這就是天意吧”,她本想安慰安慰他,卻發現自己現在每說一句話都會牽動眼裏的神經,勾起一陣撲簌簌的淚水。

 

程樂不再說話了,兩眼茫然地看著前方的地毯,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她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委屈,他居然不開口挽留她,燕子的出現,看來已經完完全全替代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為什麽我要離開?為什麽離開的是我?她聽到心裏一個聲音在不甘地喊到。可是,不離開行嗎?燕子就要來了,那個比她好上一百倍的燕子,他深愛了十年的初戀。燕子能給他簡簡單單的幸福,能給他健健康康的愛情,能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可她呢?難道給他那些親人們已經遭受到的厄運?給他一個一輩子靠吃藥維持情緒穩定的精神病?給他一個同床異夢見到黃鯤還是會昏頭會發瘋的叛徒?

 

她悄無聲息地穿好鞋子離開了家門,想讓程樂、也讓自己的心裏能靜一靜,接受分手這個從一開始就明擺著的結局。她沒有開車,隻想在這個住了快三年的城市裏再好好走走。東岸的繁華無法帶來任何令人激動的憧憬,她曾經那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現在卻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留戀這個城市。說不清是留戀這城市帶給她的歡樂,還是痛苦,或許應該是所有的點點滴滴。沿著這條小路再往前走就是downtown了,她早上還剛去過附近的那家motelJimmy。不知不覺原來已經走出這麽遠了,也許該往回走了,她想。

 

忽然,她覺得空氣中有什麽東西打在了臉上,濕漉漉的。幾秒鍾之內,大滴大滴的雨點就掉了下來,伴隨著越來越近的低吼的雷聲。頃刻之間,雨滴連成了密密麻麻的雨線,輕輕抽打在她石像一般一動不動的身體上。她仰著頭,任雨水打在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然後順著雙頰淌下。她毫無顧忌地大聲哭泣,雨水洗去了淚水,雨聲蓋住了哭聲。謝謝你,這城市裏的最後一場暴雨,抱著我,讓我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哭著哭著,雨好象忽然停了,怎麽回事?耳邊分明還聽到雨水敲打著地麵的聲音。她輕輕張開雙眼,咦?頭頂上怎麽換成了一片晴空?她又定睛看了看,哦,原來是把撐開的天藍色雨傘。她扭過頭,看到程樂一言不發地站在身旁,為她高高地撐著傘,而他自己半個身子都已經濕透了。

 

她伸出全是雨水的手輕輕貼在程樂的臉上,“你這是何苦啊,程樂?”,她輕聲說道,“你真傻!我都已經淋濕了,而且濕透了,要傘還有什麽用?……你該照顧好自己啊!”。程樂不知有沒有聽懂她話裏隱含的意思,還是那樣愣愣地望著她,“要淋雨就一起淋,可我既然有傘,就還是要為你撐起來”。

 

“程樂……”,傘下那片晴朗蔚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雨水,她洶湧的眼淚再也無處可藏,她簡直忍不住要撲進他的懷裏。可是,她知道那樣一來她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他溫暖的懷抱,身子擺了幾擺,終於忍住了這股衝動。“留下來吧,別去,好嗎?”,他眯起眼睛努力衝她笑了笑,那熟悉的笑容讓她想放聲大哭。

 

我好想留下來!我哪裏也不去!我永遠留在你身邊!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動搖了,轉學並不是什麽絕對的理由,東岸的學校雖好,可在這裏畢竟已經念了三年,即使老板挑刺兒,再有兩三年也照樣能畢業,何苦要去重新開始。可是……如果她沒有那越來越糟的病該多好?如果她沒有那段傷重難愈的過去該多好?

 

怎麽回事?你怎麽能夠動搖?!她猛然間驚醒,狠狠地責罵自己,你這個自私的女人!難道永遠都隻為自己?程樂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無以為報,難道就從不替他著想一次嗎?這也許是你能為他的幸福做點事的唯一機會了!

 

她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和靈魂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占據著、支撐著,那好象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顫抖。“程樂,我要去,我一定要離開你”,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你知道嗎?從我自殺時開始,我家裏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我沒死成,可我把厄運從地獄裏帶了回來,我把災難和懲罰帶給了他們啊……我是個魔鬼,從自殺那天起我就變成了一個魔鬼啊,程樂……你知道嗎,姥爺去世那天就是我自殺後的第二天啊!”,說到這裏她已經泣不成聲,“我不能再害了你,我寧肯自己消失也不能害了你啊……”。

 

“你不是魔鬼!”,程樂吼道,胸膛急速地起伏著,“你太善良,你……你也太殘忍……”。“我求求你,程樂,忘了我吧,我不配……”,她哭道,“我今天看見了黃鯤,我還——原來我還是忘不了他……你去找燕子吧,隻有她才配得上你……”。

 

程樂默默地凝視著她,激動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具備一種才能,是與生俱來的才能,沒有的人永遠也學不會……他們愛的時候能愛得毫無保留、渾然忘我,而其他人一輩子也做不到,所以一輩子也沒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黃鯤沒有這種才能,燕子沒有這種才能,我——恐怕也沒有這種才能……具備這種才能的人注定一生會吃很多苦,但這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厚賜,應該感到驕傲——你就是這種人啊……”。

 

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一頭撞進了程樂的懷裏放聲大哭。程樂輕輕拍著她的肩,忽然看到了地上的一個藥瓶。“是你的嗎?剛才好象從你口袋裏掉出來的”,他邊說邊俯身撿起了那個藥瓶。

 

她浸著眼淚的視線凝固在那瓶藥上,眼神刹那間變得驚恐萬分。那是她每天在吃的抗抑鬱藥,剛才猛地撲進程樂懷裏時掉了出來,還好他不知道那個英文的藥名是治什麽病的。此時此刻,在她的眼中,那個小小的橙色藥瓶就象是地獄裏來的使者,要招喚她回去;又象是上帝發來的信息,提醒她那個險些被她丟到腦後的“無私”的決定。

 

“這是什麽藥?你病了嗎?”,程樂問道,一邊轉動著藥瓶查看那上麵的字。她發瘋般地一把奪過藥瓶,驟然間,大腦象是受到了魔鬼的教唆,冒出一個罪惡的謊言——卻也是幫她完成任務最有效的辦法。

 

“這是——避孕藥!我……我今天和Jimmy上床了,所以我前兩天從醫院開了避孕藥……現在你明白了吧?你看清楚我吧,程樂!我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女人!”,她的眼淚凝結在臉上,她的嘴角露出一個辛酸的冷笑,她的心在自己的陣陣冷笑中被親手撕成一片一片。

 

倘若早知道那個謊言會造成多麽大的傷害,也許她就不會接受這個來自魔鬼的提議。程樂的眼睛漸漸睜圓,死死地瞪著她的臉,失望、絕望、壓抑、委屈、憤怒、痛苦……他眼中的每一個神情都讓她痛不欲生。可是,長痛不如短痛,總比一輩子讓他背上她這個病怏怏的累贅好,她對自己說。

 

程樂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象是啞了一樣。他的手一鬆,那把天空顏色的傘立刻被風吹飛了。兩個人麵對麵地站在越來越猛烈的狂風暴雨中,他的眼睛裏漸漸溢出淚水,可雨水馬上就把它們衝走了;她靠著臉上那一絲冷笑苦苦守住心門,不讓眼裏翻滾著的淚水和心裏澎湃著的鮮血噴湧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早已經濕透,就象從前在夏威夷的海水裏遊泳時一樣。雨水從發稍、眉角、睫毛、麵頰、指尖不斷淌下,一遍遍徒勞無功地衝洗著心頭不斷湧出的苦澀和鮮血,盡管那苦澀越洗越濃烈、那鮮血越衝越鮮豔……最後,一切全都混成一處,再匯入地上奔騰著的河流中。河水越流越遠,兩顆靈魂越飄越遠,在暴雨和自己的眼淚中孤獨地遊蕩。

 

終於,程樂向著家的方向慢慢走去。她仍站在原地,她沒有地方可去,那裏已經不再是她的家。她默默看著暴雨中程樂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的背影,猛然間有一種錯覺,也許那密密麻麻好象珠簾一樣的雨水會在一瞬間分開,露出一條路來,讓她能飛奔過去追上程樂的背影。可她清楚那隻是種錯覺,上帝未曾為她分開那紅海的海水,如今也不會為她分開這隔在她和他之間、結實得好似銅牆鐵壁的雨簾。

 

瓢潑大雨愈發猛烈地下著,發泄般地抽打著地麵,霹霹啪啪,把無數水晶般的雨珠無情地砸成四濺的碎片。四周彌漫起了一層煙霧,眼前能看見的隻剩下蒸騰的雨水和眼淚,耳邊能聽到的隻剩下雨水沉重的歎息和心底無奈的哀鳴。那獨自站在暴雨中流淚哭泣的女孩啊,你可聽到天上遠遠地傳來那美妙的聲音:

 

“你們哀哭的人有福了,因為你們將要喜笑。”(路加福音六章21節)

Blessed are you who weep now, for you will laugh.”(Luke 6: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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