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正文

[愛情小說]《墮落ING》第五十三章 孩 子

(2005-04-12 06:09:25) 下一個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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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我吧!”。這幹脆利落的四個字仿佛連珠射出的四支響箭,準確無誤地射進她耳朵裏,讓她覺得有點耳鳴,伴隨著一絲淡淡的暈眩感。她虛脫般的身子往旁邊一斜,立刻被他有力的臂彎接住,穩穩當當,無驚無險。原來一個男人的力量並不隻是用來在床上征服女人和往牆上摔八寶粥,還可以用來保護他懷裏的女人,不讓她摔倒、受傷。

 

她睜大眼睛,茫然地仰頭望著眼前這個期待著她的回答的男人。盡管Chris的中文詞匯量有限,發音也不是很標準,可“嫁給我吧”這四個字卻是說得千真萬確、毫不含糊。

 

她乖乖地呆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隻是癡癡地望著那張英俊的臉,好象在端詳一件上帝的傑作。他濃密的眉毛微微攢起,烏黑的眼睛又大又亮,那睫毛幾乎和她的一樣長,就象是從漫畫書裏走出來的翩翩少年。他的短發一如既往地筆挺地立著,從來沒有服貼的時候,就連剛洗完澡後也是一樣——就象他不管不顧剛愎自用的性格,常常刺得她生疼。他現在這副眼圈發紅、微微皺起眉頭的樣子原來那麽好看,比在床上調情時那毫不掩飾的另人難以拒絕的笑容都要讓人心動。更何況,他那讓她琢磨不透的眼神和認真的表情,愈發讓她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矛盾而無奈的男人,那張為了她而眉頭緊鎖痛苦流淚的臉龐,勾起了讓她終生難忘的那些記憶的片段。

 

那同樣是件上帝的傑作,讓她愛不釋手,讓她曾經甘願用生命去交換。然而,上帝沒有給她,上帝說,那件傑作已經預訂給了別人,今生今世也不會屬於她。如今,上帝似乎專門為她做了一件複製品,作為補償。這複製品卻比從前那件做得更加光彩奪目,重要的是,現在上帝有意把這傑作送給她,她要做的隻是伸出手,接過這份一生一世的禮物。

 

她的大腦經曆了幾秒鍾的空白,隨後忽然有些驚訝地想到,從前認識的所有男人中——就說和她曾有過合體之緣的這幾個男人,黎孝誠、黃鯤、程樂,居然都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嫁給我吧”這四個字。原來這四個字聽起來是那麽讓人感動,仿佛是句有魔力的咒語,冰釋一切傷痛,隻剩癡迷與感動,哪怕說者隻是一時衝動,因為愛情本不需要深思熟慮。她猛然發覺自己竟是那麽渴望這四個字,一直都是。在那每一場愛情中,每一個戀人都是唯一的,都是在刹那間永恒的,都是她渴望與之共度今生的。而那種渴望如今猶為強烈,她似乎聽見自己的心在低聲地哭訴,“我累,我痛,給我一個家……”。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很久以前那個夢裏的一切似乎正在重演,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舞台上,她曾用生命去演繹的那段故事,如今換了另外一個版本。她好象聽到一個激動得發顫的聲音在大聲地問,“你,Vivian,你會嫁給我嗎?馬上?”;而那段對白即使在夢囈中都能夠一字不差地念出來,“我一直都想嫁給你,黃鯤,我嫁你!馬上!娶我!……”。眼淚終於洶湧地流了出來,“哦,鯤……”,她的嘴唇輕輕顫抖著,喃喃地低聲念著他的名字。隔著雨簾般的淚水,那張英俊的臉龐先是變得模糊,然後,按照一直保存在心底的那個模子,奇跡般地又被勾畫得無比準確與清晰。

 

“嫁給我吧!”,眼前的那個男人再一次大聲說道,他的雙手不知不覺間用上了不小的力道,捏得她的肩頭隱隱作痛,卻也讓她從白日夢裏痛醒。被他的大手抓住肩膀這麽一晃,眼眶裏的淚水全都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好象冬天裏晶瑩的樹掛,眼前那熟悉的麵龐,竟然一下子變了模樣。

 

“鯤——”,她驚愕地望著他,嘴裏那個“鯤”字卡在了一半,好久,才無可奈何地變成了“Chris”。“我們,我們先回家吧……超市外麵有個人影在那兒晃蕩,我好怕,Chris”,她不自覺地拉緊了他的衣角,驚惶地望著他。“也好,回家再說”,他四下裏看了看,雖說整排的冰櫃擋住了店員的視線,可超市畢竟不是一個理想的求婚場所。他拉鶿?氖鄭??潘??趴諛潛咦摺:鋈揮滯A訟呂矗?贗房純此??膊凰禱埃?汛?拋約禾邐碌幕?┥勞嚴呂錘???諫砩希?賾擲?鶿?氖鄭?昧Φ匚樟艘幌攏?獠糯?潘?黃鸌叱齔?猩狹順底印?/SPAN>

 

洗過一個熱水澡躺在寬寬軟軟的床上,她忽然覺得人生最幸福的事也不過如此,平平安安、溫暖舒適,沒有外麵的濕冷和恐懼,更不用因為哪個突然從黑暗裏冒出來的人影嚇得奪路而逃。此時此刻,什麽幹柴烈火、男歡女愛也都還不如這種平凡簡單的溫暖讓她感到滿足,別無他求。

 

Chris輕輕推開臥室的門走到床邊,懷裏抱著一個足有四五歲小孩大小的白色毛絨玩具熊,“抱抱它吧,給你買的”,他邊說邊把玩具熊塞進她懷裏。她連忙象抱小孩一樣把熊接了過來,那熊好大,抱在懷裏就遮住了她的臉,讓她覺得自己象個狼狽吃力的笨媽媽。熊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嶄新的毛絨材料香味,而且似乎竟也有體溫,抱在懷裏就象是蓋了層厚厚的絨被。

 

“對不起啊”,Chris低聲說,“這幾天我心情不好,所以才……廚房我都收拾過了,牆上的粥我也擦掉了,雖然擦得不太幹淨——真的,你來看”,他說著便急急地要拉她起來去廚房。“不用了Chris,我信”,她朝他苦笑了一下說道,她覺得頭開始痛得厲害,而且昏沉沉的,渾身酸痛不想動彈,這種感覺可不太妙。

 

“你因為什麽事心情不好啊?”,她強忍著頭痛輕聲問他。“跟我父母吵架”,他的臉色又黯淡下來,“我明年要交很多錢考試,然後還要自己買機票訂旅館去二十幾所醫院interview,想問他們要些錢,他們就是不給”。“哦”,她應了一句,人家和父母之間的矛盾她這個外人還是少插手為好,“那,需要多少錢?我銀行裏有一萬左右夠了嗎?你先拿去用啊?”。

 

“那怎麽好意思呢?”,Chris打斷她說,“我讀醫學院前兩年我父母一分錢也沒出,他們在舊金山的房子早付清了,明明有多餘的錢可就是一毛錢都不給我。如果真的是窮也好,學校裏有無息貸款給父母收入低於標準線的學生,可他們的收入高出好多,無息貸款我根本不qualified。你知道我一年的學費就要三萬五,再加上生活費,四年下來連利息我就欠了二十萬的債啊!現在的loan利息高得要死,隻有一小半是低利息的,因為人家suppose學生會從父母那裏拿到每年至少一萬五的資助。可你看我父母算什麽父母?自己每年都去歐洲旅遊,可我念書就連半毛錢也不給我,還整天說人家誰誰誰的兒子給父母在上海買了套房子養老,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靠得上我……”,Chris越說越快越說越激動,聲調也越來越高,胸膛一個勁兒地起伏著。

 

“好了好了”,她忙打圓場,試圖趁Chris這座加油站炸掉之前把這個小小的香煙頭掐滅,“現在連中國都有一些父母讓子女自己掙錢上大學,或者借錢給他們,還要簽合同什麽的,你都二十七了,你父母讓你獨立也沒什麽不對啊。再說,這是在美國,父母不管很正常的,不是嗎?”。“美國人的父母也沒有象他們這樣啊”,Chris心裏的這個香煙頭看來還沒那麽容易對付,“有個詞怎麽說來著——什麽拔毛……”。“是‘一毛不拔’”,她忍不住幫他道,隨即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幫了這邊其實無異於在罵那邊。

 

“對!他們是鐵公雞!一毛不拔!”,Chris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詞,痛痛快快地說了出來,“我同班同學的美國人父母多少都會給點錢,就他們,連生活費都不給我。當初我考上medical school打電話告訴他們時他們一點都不高興,嫌我又要去念書了,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可不會替你出錢啊’。我從高中時就想念medical school,想了多少年啊,好不容易考上了,他們卻這樣打擊我”,Chris激動得說話已經斷斷續續的,最後這幾句讓她也開始替他難受起來。

 

Chris,我支持你!”,她輕輕拉過他的一隻手,溫柔體諒地看著他,“不管經濟上的,還是生活上的,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支持你!上醫學院是你那麽多年的夢想,現在好不容易實現了,我為你高興,也為你驕傲”,她認真地說,“我很佩服醫生,救死扶傷,幫助別人……我自己沒做成醫生,但我一定要支持你讀醫學院,將來做個好醫生!”。

 

Chris睜著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久,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那你還生我的氣嗎?你還會走嗎?……我父母從小就不要我,把我一個人扔在中國,親戚們都討厭我,弄堂裏的小孩子說我沒人要,隻有外婆一個人待我好……外婆去世後就再沒有人疼我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你待我好,可你又不要我了……我,我不是真心要趕你走的啊……”。說到這裏,她驚訝地看到,這個驕傲的甚至是霸道的男人,居然拉著她的手,象個小孩子一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她吃了一驚,有點手足無措,她萬萬也想不到,那個驕蠻任性、衝她大喊大叫的男人一轉眼會變成一個委屈的哭泣的孩子。而這也許恰恰就是藏在堅毅軀殼下麵的那顆真實的心靈,如此孤獨,如此脆弱,如此需要別人的關懷和愛。

 

他還在哭,而且聲音越來越大,漂亮的臉已經被眼淚和鼻涕搞得一塌糊塗。她被他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有些尷尬,隨即心底升起一種母性般的愛憐,忍不住緩緩伸出雙臂,把那個比自己高大一頭有餘的男人象個孩子般摟進自己的懷裏。她坐在床上,後背倚著牆,他斜著身子,頭靠在她懷裏,取代了剛才那隻玩具熊的位置。“我知道,我知道”,她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低下頭用嘴唇輕吻著他的額頭,“我不生氣,我不會走的,不會走的……”,她喃喃地重複著,眼淚嘩嘩地淌了下來,滴落在他烏黑濃密的頭發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一個承諾,然而此時此刻,她是真心實意的。這似乎算不上是答應了他的求婚,卻是一個愛的承諾,一個長長久久認認真真的愛的承諾。懷裏是一個需要你的哭泣的孩子,在這種情形下,沒有一個女人能夠狠心拋下那孩子轉身離開。而對於那個孩子無心的傷害,一個女人的胸懷,一個母性的胸懷,又有什麽不能包容的呢?

 

兩人抱頭痛哭了一會兒,直到漸漸想不起來大家究竟為什麽在哭。Chris抽出一張麵紙醒了醒鼻涕,抬頭看到她已經哭得稀裏嘩啦,便又抽出一張麵紙遞給了她。“你怎麽也哭了?”,他帶著重重的鼻音傻傻地問道。“我也不知道”,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他已經哭夠了,可她的眼淚卻不是說停就停的。“我就是覺得你好可憐,從小也沒有父母疼你,沒人保護你……”,說著說著她終於也忍不住,“哇——”的一聲開始放聲大哭,反倒是換了他呆呆地望著她不知所措。這場麵實在有些滑稽,剛才還是她在哄他,現在又全倒過來了。

 

“那你答應我了?你永遠也不會走,對不對?”,Chris重新把頭埋進她的懷裏,那裏好軟好暖,把頭埋進去就好象自己又變回了小孩子,不管什麽事身邊都有媽媽在。“可是——”,他在她懷裏接著輕聲說道,“我上學欠了那麽多的債,畢業後做resident掙的那點錢幾乎全部要拿來還債,好幾年內不可能有積蓄,也沒辦法給你買大房子……”。

 

“那又怎麽樣?”,她打斷了他,“不就是生活得苦一點嗎?十年之後等貸款還清了不就好起來了?而且,我的獎學金兩個人生活也夠了,節省一點的話還能給你存出一部分學費,我銀行裏的錢也可以拿出來,這樣你明年就可以少借點高利貸……其實最主要的是,上醫學院一直是你的夢想,也是我的,我們把這個夢想實現了,這不比什麽都強?人活一輩子,不是每個夢想都能夠實現的……”,她輕聲說著,思緒輕飄飄的不知被吹到了什麽地方。

 

“為什麽我父母就沒有你這麽明白道理?”,Chris又開始憤憤不平,“他們簡直是——是‘鼠目寸光’,是——是——是青蛙!”。“青蛙?”,她愣了一下,隨後破涕為笑,“哦,你想說‘井底之蛙’吧?”。“對!”,Chris嚴肅得很,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隨後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聲音變得溫柔起來,“你對我真好,我媽跟你都不能比!”。她有點感動,又覺得有些好笑,“你爸爸媽媽當然也疼你了,隻不過他們的經曆不同,有些事情跟我們的想法不一樣,你以後應該跟他們常溝通溝通。你想想看,他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不疼你疼誰啊?”。“他們就疼他們自己!”,Chris大聲接道,“他們寧肯把錢放到money market上也不肯借給我!”。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她輕輕拍拍他的頭安慰道,看來並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象她的父母那樣,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掏出來給自己的寶貝孩子。也許是因為Chris的童年裏沒有父母,在中國的幾年受盡了白眼,長大後漸漸有些記恨他的父母,有時便愛往壞處想。她總覺得Chris和他父母之間的隔閡很深、誤解很深,可能的話,她真希望能把自己小時候得到的充足的甚至過剩的父愛母愛分給Chris一半。而她現在能做的,大概隻有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她體內那源源不絕的愛也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好好補償給懷裏這個缺少了太多愛的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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