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Kiss...

 

 

Kiss…

 

 

            我興奮地睜著一對烏黑溜圓的眼珠，期待著得到我的那個人。我長得很漂亮，向上微翹的鼻尖，月牙一樣彎彎的嘴巴好象總是在笑。我柔軟的身體上那長長的細細的褐色絨毛，散發著一股嶄新的舒服的味道。我胸前用醒目的天藍色繡著“HUG ME”——其實即使沒有那字，我知道她們也會的，因為我，實在是太可愛。

 

            我從那家小店被一個十八九歲滿臉雀斑的紅頭發男孩帶走。抓起我胳膊的時候，他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嘿嘿”地不懷好意地笑著。他把我關在一個紙盒裏，我正從紙盒的縫隙中偷看外麵的世界，忽然一張紅紅綠綠的包裝紙蓋了下來，我的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我被晃晃悠悠地帶到了另一個地方，從他和別人的談話中，我知道我現在和其他一堆禮物一起，被放在一棵高高的聖誕樹下，等著通過那個叫Dirty Santa的遊戲來決定得到我的那個人。

 

            終於，有人捧起了我，我的心“砰砰”地跳著，那個我未來的主人，她會是怎樣一個人呢？包裝被撕開了，紙盒被扯破了，她揪著我的後背，把我舉到她的眼前。我看到一個金頭發的漂亮女孩，就象從前在店裏時一直坐在我旁邊，卻從不低頭看我一眼的那個高傲的洋娃娃。金發女孩看到我，“Wow”地叫了一聲，寶石般的藍眼珠狡黠地轉了幾轉。“He’s…so…cute!”，她輕快悅耳地說。但是我很清楚，她不喜歡我，她長長的紅指甲狠狠地嵌在我背後的絨毛中，紮得我好痛。

 

            禮物們逐個被打開，找到了各自的主人。最後一個選擇禮物的，是一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她沒有去拿聖誕樹下那最後一件禮物，想了想，反而向我這邊走來。也許，她想把我換走？！我激動得恨不得叫出聲來，不僅是因為那個女孩挑染了栗色的黑發和她同樣烏黑溜圓的眼珠，更因為我大腿上的那個不起眼的標簽——“made in China”。

 

            黑發女孩居然真的捧起了我！她小心翼翼地抱著我，好象知道象剛才那樣被人揪著毛我也會覺得痛。“Oh, take him…please. You will like him”，金發女孩笑著說——反正她也不喜歡我，正想去拿聖誕樹下那最後一件禮物。黑發女孩輕輕把我捧到麵前，笑眯眯地望著我，她的手好暖好軟，抱得我好舒服。

 

            這時，她看到了我胸前“HUG ME”的字樣，笑著按了一下我的肚皮。我終於等到了！從出生起我終於等到這一刻了！我激動無比，自豪響亮地對著她說出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句話——“Kiss my a**!”。

 

            奇怪！我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好象受了委屈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似乎不相信我剛才說的話。她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紅著臉又按了一下我的肚皮，大概希望自己剛剛聽錯了。按得好！我會的可不隻這一句！我得意地喊出了第二句話——“Bite me, f**kface!”。

 

            我本以為她聽到我會說那麽多話，應該很高興。可是誰知道，她大大的眼睛裏攢積起了淚水，一眨眼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眾人笑得更凶了，她愣愣地捧著我，不知如何是好。剛才那個金發女孩狂笑著衝了上來，又狠狠地掐了我一下。我不太高興，可還是按照電路的指示，說了差點讓那個金發女孩笑得在地上打滾的第三句話——“Eat sh*t and die, motherf**ker!”。

 

            她還是捧著我，雙手有些發抖，她的眼睛紅紅的，用帶著點怨恨的眼神看著我。那三句是我會說的全部了，真不明白，我說的話為什麽不但不能讓她開心，還反而讓她哭鼻子？難道她隻喜歡聽到“Merry Christmas”？我才不會說那些，那些話誰都會說，更何況——我是一隻Swearbear。

 

            她還是把我帶回了家。晚上，她舉起我看了看，一揚手想把我扔進垃圾箱。我委屈地閉上眼睛，我今天剛剛才找到主人，可又要在今天被她拋棄，難道我正式的生命便隻有這一天？她揚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也許她能聽到我心裏的苦澀？還是她能看出我眼中的無辜？她輕輕歎了口氣，把我放到了她的電腦旁。我鬆了口氣，就是！為什麽要丟掉我呢？我是你收到的唯一一份聖誕節禮物啊。

 

            於是我開始了和她朝夕相處的日子。她喜歡上網，一晚上一晚上地坐在電腦前劈劈啪啪地敲，正好給了我更多默默注視她的時間。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麽，她生氣地瞪著電腦屏幕，然後，慢慢地，我看到她的眼淚又湧上了眼眶，在那裏逗留了一會兒，就開始象下雨一樣不停地流。她伸手抽出一條又一條紙巾擦著眼淚，可剛一擦幹立刻又有更多的眼淚流出來。我被她嚇壞了，上次她看那個什麽《藍色生死戀》時也是這樣止不住地哭。可不同的是，這回她的目光中滿是委屈和幽怨，好象被人欺負了一樣。從我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電腦屏幕上發生了什麽，真的要活活被她給急死！

 

            我奮力舒展著身上的絨毛，努力睜大我圓圓的眼睛，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終於，她把目光轉過來一點點，看到了已經很久沒有抱過、落了一身灰塵的我——SEE，我就說我跟她之間有心靈感應。她伸出手拿起我，看了看，然後把我轉向電腦屏幕，輕輕按了一下我的肚皮。

 

            我終於看到了屏幕，那上麵好象是別人發給她的消息，可內容和我會的那三句話差不多，還夾雜著中文。真奇怪，這有什麽好哭的，我心想。管它呢！都那麽久沒說話了，我都快要憋死啦！我振奮精神，對著屏幕上那些惹她流眼淚的話和那些名字，用最大的力氣喊出——“Eat sh*t and die, motherf**ker!”。

 

            我聽到她“撲哧”笑了一聲，我興奮極了，就是嘛！第一次聽我講話時你還哭！本來就該笑才對嘛！她破涕為笑的樣子好可愛，我更加精神百倍地衝著那無辜的電腦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會的那三句話：“Kiss…”“Bite…”“Eat…”。

 

            後來，她坐在電腦前陪我的時間少了，有一個男孩老是來找她。那男孩我不喜歡，可是沒辦法，她沒問我的意見。那男孩第一次見到我時，把我抓在手裏重重地攥了一下。我衝他冷冷地說道——“Kiss my a**!”。

 

            “Shut up!”，那男孩的反應很強烈，皺著眉把我狠狠摔了出去。還好，我掉到了沙發上，後背和屁股不算太疼，可腦袋裏“嗡嗡”的，眼前直冒金星，房間裏的家具也開始轉來轉去的。

 

            我等著她來抱我，幫我揉揉酸痛的屁股，還有，把那些轉個不停的家具擺擺好，省得讓我頭暈眼花的。可是，她卻隻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隨後便挽起了那個男孩的胳膊，反而去安慰他。“幹嘛這麽認真啊？隻是個玩具熊而已嘛……多好玩啊！”，她甜甜地笑著對他說，居然還依到了他懷裏！“好玩？你怎麽永遠也長不大？！……再讓我看到它，我把它撕成兩半！”，他凶神惡煞般地瞪著我說，然後被她拉出房間倆人看電影去了。

 

            那一晚，我覺得我的棉花心裏濕濕的，我可能是發潮了，我想，應該在窗邊曬曬太陽了。

 

            沒多久，他們開始吵架，越吵越凶，讓我心裏又煩又痛。那天，他們又在客廳裏激烈地爭吵，書房的門關著，吵的什麽我在這裏聽不太清。隻聽到他最後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喊道，“你這樣再纏著我也沒用！……你怎麽永遠也長不大？！”，然後是他離開時重重的摔門聲。

 

            過了好久，我都快要急瘋了，她終於推門進來了書房，直接撲到沙發上放聲大哭。我的棉花心又濕了，癢癢的、痛痛的，讓我難受極了。我瘋狂了，我明知我沒有辦法移動我的四肢，可還是用最大的力氣向著她掙紮著全身每一根纖維。奇跡發生了！我竟然移動了一寸！這一寸已經足夠讓我從沙發摔到地板上！這一寸已經足夠讓她注意到身邊還有我的存在！

 

            還記得嗎？我可以讓你破涕為笑！我用力挺著胸膛，那上麵有醒目的天藍色的“HUG ME”。擁抱我！隻要擁抱我！我會讓你破涕為笑！

 

            她再一次聽懂了我的話。她的哭聲變輕了，她抱起了我，仍然淌著眼淚的眼睛迷惑地望著我。她抱著我走到他剛才離去的門口，猶豫了一下，按了按我的肚皮。我對那家夥積聚已久的怒火終於得以發泄了，我用我有生以來全部的憤怒大聲喊著那三句話：“Kiss…”“Bite…”“Eat…”！

 

            你聽到了嗎？我在幫你出氣，別哭了，快快笑起來，你破涕為笑的樣子好可愛！可是，這一次——我居然失敗了。她不但沒有笑，反而哭得更凶，哭得開始幹嘔，哭得喘不上氣。我的那顆棉花心早就濕透了，現在，又被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活生生地撕成兩片。

 

            又到了一年的聖誕節，她還記得嗎？一年前她抱起了我，一年前我愛上了她。我本想和她一起好好渡過我們相識的周年紀念，可她決定要出去旅行。自己過聖誕節也就算了，偏偏她的一個朋友要來她家小住，還帶著一條Bulldog。那狗來的第一天就伺機以待地盯著我，讓我心裏發毛。果然，趁那天她的朋友它的主人不在，它猛地衝上來，一口把我叼在嘴裏！

 

            它尖銳鋒利的犬牙頓時刺穿了我柔軟的身體，我的肩膀、我的肚皮、我的四肢在它的撕咬下已經破了好幾個大洞，露出裏麵雪白的棉花。我毫無抵抗的能力，隻有用我埋在棉花裏的電池，一遍遍地衝著那張扁平醜陋又滿是皺折的臉絕望憤怒地喊著——“Bite me, f**kface!”。我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大概有幾千次吧。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已經喊不出整句話，隻是在不停地哼哼“Bite…”“Bite…”。

 

            聖誕節過去了，明天就該是新的一年了。她終於回來了，我終於等到她回來了。她用雙手抱起地上一片狼籍的我的身體——她必須要用雙手，否則我那隻連著幾片布條的棉花四散的身體，一旦被抬起就會碎成幾塊。

 

            我又被抱在她溫暖柔軟的手心裏了，就象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她望著我，目光委屈幽怨，眼淚輕輕地流了下來，就象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她輕聲重複著那句話——“Kiss…”，就象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隻是我身體中已經一半露在外麵的那截電池，再沒有足夠的能量讓我說全整句話，我隻能喃喃地重複著那一個詞——“Kiss…”、“Kiss…”——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說的第一個詞，我對她說的第一個詞。

 

            她的眼淚還在流，為什麽啊，為什麽看著我的時候你總是在哭？我曾經以為，隻要擁抱我，我會讓你破涕為笑。原來，我並不具備那種能力，現在的你，還是在哭，還是在哭……

 

            哦，你聽到了我的話，是嗎？你那紅潤的沾著淚水的嘴唇，緩緩地低了下來，就快要碰到我尚且完好的月牙般彎彎的好象總是在笑的嘴上……

 

            “Kiss…”、“Kiss…”，我的聲音已經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了，可我知道，你一定能夠聽得到……“Kiss…”、“Ki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