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淚 海
程樂的電話已經由一天一個變成了一天早晚兩個,每次還都在一個小時以上。她知道好心的程樂是不放心她,所以在電話裏就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可偽裝得越是辛苦,放下電話後心裏就越是難受。有時夜裏實在睡不著,跑去壁櫥裏找舒樂安定,可原先放在餅幹盒子裏麵的半板藥片卻不翼而飛了,連黎孝誠新從國內帶來的也沒了。唉,一定是黎孝誠還是程樂怕她又想不開,統統給藏起來了。自打從醫院回來後,她發現連家裏的剪刀都不見了,廚房裏也隻剩那種帶鋸齒的鈍鈍的餐刀。
那天她上班時在辦公樓外麵看到Rebecca蹲在那裏吸煙。“Hey sweetie, you wanna try one?”,Rebecca笑嘻嘻地對她說,還用力眨了一下漂亮的綠眼睛。她從沒吸過煙,出於本能地剛要謝絕,忽然發現其實想不出任何拒絕Rebecca的理由。Why not?美國人這種思維方式真的省去了很多煩惱。“Sure, thanks”,她接過了那根香煙。
這種menthol口味的香煙有一種很特別的清香,一點不攙雜“癮君子”身上那種讓她很反感的味道。而且,當你輕輕吐出肺裏的煙霧,似乎可以把胸臆中所有的壓抑痛苦也一骨腦地吐出來,真是種很好的“以毒攻毒”的辦法。她在書上見過長期吸煙的肺癌患者肺組織照片,已經完全被熏成墨汁一般的黑色,很嚇人。可那又怎麽樣,她的心、肝、肺反正早已是千瘡百孔,滴血的滴血、壞死的壞死,再難修複。
晚上程樂打電話來,“我明天就回來了,航班號已經e-mail給你了,去接我啊!”。“你不是要呆一個多月嗎?這才不到兩周……你機票能改嗎?”,她驚訝地問。“交錢就能改啊!我這兩天在北京呆得特無聊,想想還是提前回去吧”,程樂輕鬆地說。“哦……那好”,她還是不太理解,好不容易回一次國,光簽證還不夠折騰的呢——程樂好象總和別的男生不大一樣。“那你一路順風,機場見”,她說。
在機場接到了程樂,才發現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他那副眯起眼睛笑出兩個酒渦的樣子了。程樂新理了個發,穿著件從沒見過的深紅色襯衫,他收拾一下其實也是蠻帥的。“累不累啊?”,她迎了上去。“還成”,程樂氣色不錯,“麻煩你來接我,走,請你吃飯去”。“不用”,她接過他背上的書包,“我在家裏做好了,去我家吃”。程樂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眼睛又笑得眯了起來。
上了車,她習慣性地先點起了一根煙,Rebecca的那根香煙讓她喜歡上了這種給大腦按摩的感覺。“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程樂皺了皺眉,把車窗搖下了一道縫,從不抽煙的他討厭這種香煙味道。她沒說話,還在想著自己的心事。“程樂……”,她忍了忍,可終於還是輕聲地問,“黃鯤的婚禮……你去參加了嗎?”。
“我怎麽可能去呢?”,程樂看著車窗外,“我替你生氣還來不及呢!……不說這個了,你這些天怎麽樣?又哭了沒有?我一想起你一個人哭得死去活來的,在北京就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趕緊改了機票……”。他突然發覺話說多了,連忙閉上了嘴。可是已經太晚了,她的眼圈又紅了,“程樂……你真善良……”。“嗐,其實我自己在家呆著也是膩歪”,他尷尬地朝她笑笑。
到了家,她給他盛了一碗冒著熱氣的粥,又從烤箱裏端出兩盤菜。“哇,皮蛋瘦肉粥!我最喜歡喝了!”,程樂驚喜地說。“你在國內還沒吃夠啊?”。“沒有……嗯,真香……以後你教我做!”,程樂吃得津津有味。“對了,你跟那女孩兒——說了沒有?”,她笑眯眯地問。“當然說了,已經搞定了”,程樂一臉得意的樣子。“真的?那……她來美國找你?”,她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表情,可不知為什麽,心裏多少有點羨慕那個從未謀麵的女孩,大概因為程樂這個人太好了,天真爛漫、用情專一,又懂得女孩家的心思。“她不來找我啊?為什麽?”,程樂奇怪地反問。“她不是同意做你女朋友了嗎?”。“沒有啊”,程樂麵不改色地說。
“啊?!你被人家給拒絕啦?!”,她張大嘴巴瞪著他。“也不算啊”,程樂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到底怎麽跟人家講的嘛?怎麽這麽笨啊?”,她哭笑不得地叫著,氣得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捶了兩下。“我就跟她說,我一直都很喜歡她,從上初中時就喜歡她——但是,從現在起,我不會再傻傻地喜歡她了,因為,有了另外一個人讓我放心不下”,程樂低著頭笑眯眯地說。“誰……誰啊?”,她說話一下子沒了底氣,隻覺得臉上一陣發燙,心跳猛然加快,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嗬嗬”,程樂抬起頭看著她,笑了兩聲,沒說話。
“看看我給你捎的東西吧”,程樂放下碗筷,走過來打開箱子,“你們‘十八街’麻花兒,各種口味兒的——”。“唉呀,你肯定上當啦!現在好多假冒的,你又不會買!”,她跺著腳說。“不可能!嘿嘿,我可是親自去天津桂發祥‘十八街’總店買的!這總不會有假吧?”,他得意地說。她心裏一陣感動,笑著瞥了他一眼,打開一包“哢喯兒哢喯兒”地嚼了起來。“還有什麽‘崩豆兒張’‘果仁兒李’的這一堆總夠了吧?”,他掏出來的零食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什麽啊?人家那叫‘果仁兒張’!”,她甜絲絲地笑著糾正他,“你怎麽從天津買了那麽多東西啊?”。“我媽的司機正好開車去天津辦事兒,我就求他帶我一起去了,在天津轉悠了大半天呢”。
“還有這個是送給你的”,程樂遞給她一個大大的扁平四方的東西,用條藍格子床單包著。“是什麽啊?”,她接了過來。“你打開看看”,程樂神秘兮兮地笑著。她一層層掀開了包在外麵的床單,裏麵是一個大大的畫框。“你又畫畫兒啦?”,她小心地跪下來,把懷裏的畫框輕輕平放到地毯上,掀開最裏麵的一層布。
眼前的畫讓她驚呆了,那是一個女孩的背影,她站在黃昏的海邊,麵向無際的大海,沙灘上她孤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海風中她黑色的長發在忘情地飛舞。她張大了嘴巴,驚訝得說不出話。程樂笑眯眯地看著她,“這是我在北京時畫的,畫裏的女孩兒——我每夜都夢到她”,他緩緩地、輕聲地說。
她覺得心頭一熱,鼻子發酸,眼淚差點掉到畫上,連忙扭頭忍住,“這畫……真美……叫什麽名字?”。“不是有首歌叫‘淚海’嗎?我就叫它——‘淚海’”,他微笑地看著她說。
自從那一刻看到她倚在黃鯤的門外抱著大門流眼淚,他隻覺得心頭“噶噔”一下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了,腦海裏便再也忘不了那一幕。他一直以為真正的愛情就該象他那樣,清澈得透明,十年來象小溪流水一樣從不間斷地默默喜歡一個人——那是他生命中喜歡的第一個人,也會是最後一個人。可是,原來世界上還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愛情。那種愛情不是流水,而是火焰,一旦點燃,就將一直瘋狂地熊熊燃燒著,直到生命熄滅的那一刻。如果說他的愛情是一盞燈火,默默無聞地等在那裏,十年如一日地為心中的女孩照出一片光亮,那麽她的愛情便是那國慶日夜空中的煙花,燦爛得讓人動容,讓黑暗都為之退卻。
“這個能給我嗎?”,她岔開話題,轉過去舉起他箱子裏一個穿著睡衣睡帽的毛絨兔子,順便偷偷擦幹了眼淚。“你看那象我自己留著玩兒的嗎?”,程樂笑笑,“當然是給你的,那個箱子裏還有呢!”。他象機器貓一樣掏出了一堆好東西,都是些女孩子們見了就開心的東西。“這個好可愛,明天拿去掛在你車裏”,她高興地舉起一個藍色的小鯨魚掛墜。“好啊”,程樂眯起眼睛笑笑,“還有這個——”,他拿出一條精巧的手鏈,那上麵是九隻玉雕的翠綠色的小烏龜,頭尾相連地用繩子串在一起。
“把這個戴在受傷的手腕上,以後就不會看到那道疤了”,程樂邊說邊拉過她的左手,很認真地把手鏈係在她的手腕上。“而且,烏龜呢,是最長壽的了,九隻小烏龜——你算算你能活多少歲?!”,他的臉上一笑又出現了那兩個酒渦。她有點發傻地看著他,雖然她隻有二十二歲,可這些單純浪漫的東西好象早已離她遠去,程樂那大孩子一樣的笑容簡直讓她覺得恍如隔世。冰冷的玉貼在肌膚上,真的一下子減輕了傷口處的痛癢。程樂低著頭笨笨地係著手鏈,他的手心裏全是汗水,都蹭到她手上去了。她看著他,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隻想讓他這樣拉著自己的手,就象那天在“瘋人院”裏一樣,舍不得鬆開。
人的生命有時脆弱得隻在一線之間,而有時卻頑強得難以置信。就象從石縫裏擠出來的小草,盡管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折斷,它卻始終望向那一點點陽光和空氣,掙紮著自己弱小的身軀。
她和程樂之間,似乎開始有些“曖昧”。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麵,有時她就到學校宿舍的餐廳去找他一起吃午飯,晚上在他宿舍裏看他從國內帶來的卡通片《名偵探柯南》。隻要有程樂在身邊,她就沒有空暇想起那些難過的事。黎孝誠已經找到房子搬出去了,她有好久沒見到他了。她知道自己傷他傷得很深很深,可還能怎麽樣呢?事已至此,她再也不可能和他回到從前。那不是一種靠著時間就能夠愈合的創傷,而更象是截肢般慘痛得不能去回憶的傷害。截去的肢體,今生今世再不能長出來,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沒了——就是沒了,好象她和黎孝誠那場血肉模糊的初戀,縱然想要補償,也隻能等到來生了。
她很感激程樂,但是,就象她已經無法補償黎孝誠一樣,她很清楚自己沒有能力報答程樂這份似乎已經過了頭的友情。他隻是同情我,哦,他太善良,她想。每次想起程樂,她心裏就有一種憐惜的感動。他那樣單純可愛,上帝應該賜給他一個潔白得象雪一樣的女孩子。而她自己的那片雪,已經被踐踏得一片狼籍,那上麵有黎孝誠的足跡,有黃鯤的足跡,還有更多的,是她自己狠狠踩出的遲疑的、徘徊的、狂奔的足跡。而且,那片零亂不堪的雪地,早在那個冰凍的逃亡的夜晚,被染得血紅。
這段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她不知多久沒有這種平安的感覺了。隻是這樣整天陪她散心,似乎對程樂有些苛求。可程樂總是那樣,笑嗬嗬的,“反正我一個人”,他說。他沒再暗示過什麽,她也不希望他有進一步的暗示,她很滿足於現狀。對於一個曾經對生活完全絕望的人,這樣的平安已經太奢侈,也許是丕極泰來吧。那個萬丈的懸崖,她本已縱身跳了下去,卻被上帝放在那裏的一根藤蔓拉住。懸在絕壁上的她,驀然看到身邊盛開著一朵蒲公英,就象太陽一樣的燦爛金黃,衝著她微笑。那蒲公英的微笑讓她忘記了下墜,竟迷迷乎乎地拉住了藤蔓,一步步爬了上來。
她和程樂對兩人之間這種不尋常的友誼,似乎定下了某種默契——直到那天,在給David開的farewell party之後——又是酒精惹的禍。
David碩士畢業了,他打算接著去念Law School——一個和生物根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專業。可這沒準兒是個聰明的選擇,據說同時有醫學和法律背景的人才非常搶手,年薪高得能鑽破屋頂。那天在辦公室見到就快離開的David,他居然也不甘寂寞地新添了個鼻環兒,在左側的鼻翼上。她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笑得彎下了腰。“I thought you would appreciate that…”,David一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然後,竟然衝著她高高地撩起了T-shirt,露出毛絨絨的肚皮和一大截牛仔褲外麵的紅格子boxer,指著自己肚臍上穿的另一個環兒,帶著一臉的壞笑,“I’ve got another ring here! How about this one? You like it?”。
她的臉頓時窘得通紅,趕緊把目光轉開不去看他,可又實在忍不住笑個不停。“You are insane! That is NOT sexy at all!”,她笑著罵道,David的肚皮讓她想起水上公園雙臂勾在樹枝上跳來跳去的金絲猴。“Hey ya wanna go somewhere tonight and kiss me goodbye?”,David終於放下T-shirt遮住了猴子肚皮。“Just you and I?”,她知道美國人愛開玩笑,可還是有點戒心。“Well…we can get Ben”,David聳聳肩。她這才放下心來,“Sure, I’ll follow you guys”。
這是個disco酒吧,她在舞池裏跳了一會兒,可那裏離樂隊太近,實在受不了那震耳欲聾的電吉他聲,便回到座位喝啤酒。不一會兒David和Ben也回來了,看到旁邊的台球桌剛空出來,便拉她一起打台球。她從前常看黃鯤打台球,她知道他打得非常好——盡管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傻傻地看他而不是看球。Ben很大方地讓她跟自己一撥兒,David一個人一撥兒。一見她握杆兩個男生就忍不住笑了出來。Ben走過來手把手地幫她擺好姿勢,告訴她後麵的手要穩,不能上下亂晃。黃鯤從前也是這樣手把手地教她,也是這樣緊緊貼在她身旁……黃鯤身上就象有塊磁鐵,她迷迷乎乎地想,身子下意識地一歪,差點就要靠在Ben懷裏。猛然間感覺鼻翼裏充滿的是Ben身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種香皂味道,這才連忙站好。
等她終於擺了一個很標準很瀟灑的姿勢,正在努力調動暈乎乎的大腦瞄準目標,一抬眼發現David和Ben倆人正捂著嘴在說些什麽,一邊還在偷笑。Ben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好象在苦苦忍笑裝出嚴肅的表情,而David的藍眼睛——竟然就眨也不眨地瞟著她俯在台球桌上的襯衫領口,原來那個姿勢正好可以讓他大飽眼福。她氣得哭笑不得,可又沒辦法說他倆耍流氓。“Hey! I thought you two were gentlemen!”,她直起身子氣惱地喊道。“Yep, we ARE gentle MEN!”,David得意地說道,扭過頭衝著Ben,倆人同時誇張地“哈哈”壞笑了兩聲,還慶祝似地擊了下掌。
打完一局台球,再想玩發現仨人身上沒有quarter了,便回去繼續喝酒、跳舞。David跳得很慢很好笑,其實就是水平欠了點兒的hip-hop funk,倒是Ben的香港disco還比較接近國內舞廳裏的風格。喧囂的吉他、狂躁的人群、粘膩的熱汗、還有湧進大腦的酒精,一切似乎都是燃料,讓生命中的那把野火不停地燒、燒、燒。燒吧——燒盡我那點所剩無幾的純真,燒盡我心頭無法收拾的狼籍。她狂笑著和Ben麵對麵地跳著熱舞,Ben配合得很好,她進他就退,兩人的身體間近得能夾住張紙,卻永遠也不會貼上。
從舞廳裏出來,兩個男生決定去Ben家繼續喝酒,她自己也沒開車,隻好隨著他們。仨人先到學校旁的一家小liquor store買了一打啤酒,還拎了瓶威士忌,然後直奔Ben自己住的單身公寓。進門是一股越南餐館裏的味道——似臭非臭,這大概才是單身男生家應有的氣味。她第一次喝威士忌,盡管David說這種蘇格蘭威士忌是他最喜歡的,可她還是覺得象中藥湯一樣的難喝,讓她想起做實驗用的有機試劑。不過有機試劑灌進了胃裏,感覺真的不一樣,它能把一切都溶解,包括junk food,還有那些沉積了不知多久的苦悶。
一個小時內仨人竟然喝光了整瓶威士忌。Ben家的Karaoke機正放老歌《Physical》,David在舉著話筒大唱,Ben在大笑,她在大哭。“…you’re too physical to me…you’re really jus- just too- just too really f**k no…too f**king physical…”,David在不遺餘力地惡狠狠地吼著——他心裏大概也不舒服吧,因為就要搬去別的州,他也剛和他那個紅頭發女朋友分手。這首歌吼起來真是痛快,每唱到“f**k no…f**king physical”時她和Ben便也加入,和David一起吼,然後大家一起發瘋般地大笑。哦,physical!黃鯤,you’re too physical to me!I’m too physical to you!我們之間的一切,其實隻是這一個詞而已——PHYSICAL,不是嗎?
不知又過了多久,反正她累得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了。Ben最清醒,開車送她和David回家。到了David家門口,David跳下車和Ben擁抱告別,然後也給了她一個擁抱,還很有風度地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她隻覺得半邊臉象是插滿了針灸,要不就是被一群馬蜂蟄了,痛得酒醒了一半。不過美國人玩笑歸玩笑,David擁抱她的時候也是很規矩地手臂用力,並沒有碰到她身前。“I like your aftershave, David”,她頭重腳輕地說,“You take care!”。
到了她家,看見程樂正在大門口遛躂。Ben和程樂打了個招呼,便把她交給程樂自己回去了。“還當你去哪兒了呢!怎麽喝成這樣兒?”,程樂忙把她攙上樓,拿過鑰匙開門進屋。“David明天就去Texas了……我們也沒喝多少,那個什麽愛爾蘭威士忌的真是難喝!”,她口齒不清地說。
“難喝你還喝?”,程樂把她扶到床邊坐下,轉身要去給她弄毛巾。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程樂,我今天終於想明白了,我終於知道黃鯤為什麽不要我了,哈哈哈……”,她捂住眼睛笑了起來。“Physical!我和他原來就是physical!”,她長吸了一口氣,卯足力氣象汽笛一樣拉長聲音哭了起來。程樂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不是的,你喝多了,不是那樣的……有一件事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訴你……”。
她抬起頭看著他,紅紅的眼睛忽閃忽閃的,“什麽事?”。“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程樂直勾勾地看著她那對兔子眼睛,“做我女朋友吧!”。
她愣愣地看著程樂,半晌才反應過來。她伸出手來輕輕放在他的麵頰上,眼睛裏的酒精漸漸蒸發幹淨,換成了清澈的淚水。“你太不了解我,程樂,你太善良、太單純……”,她臉上掛著感激的憐惜的微笑,“我不能——”。“你先別急著回答我”,程樂打斷了她,“你現在喝醉了,你好好考慮幾天,不急,我等著”。
“可是——”,她無奈地說。“我知道你忘不了他”,程樂又打斷了她,“沒關係——當然你要是能忘了他更好,嗬嗬……忘不了也沒關係,我不在乎”。她看著他的臉,那金色蒲公英的微笑象太陽一樣燦爛。陽光刺得她眯起了眼,刺得她流出了淚,他讓她無言以對。“另外,還有一件事”,程樂清了清嗓子說,“黃鯤——和他太太,下周就要來了!”。
夜裏她開始嘔吐,一趟接一趟地往洗手間跑,吐的都是棕褐色的水,象威士忌。頭疼得象是被斧子劈開了一樣,她不得不在床上痛苦地翻來覆去,把重得要命的頭伸到床外控在那裏。“黃鯤——”,黑暗中她“哇”的一聲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為什麽我就是沒辦法恨你!……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是愛你?還愛!還愛!!!”,她邊哭邊用頭一下下重重地撞在床頭的牆上。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程樂的宿舍,“我想去個什麽地方,離開這裏一段時間……你能陪我嗎?”,她看著窗外,幽幽地說。“我當然陪你,要不,我們去Colorado滑雪?”,程樂說。“不,我不想再看到雪”,她打了個寒戰,抬起頭來看著他清澈的眼睛,“我們去——‘淚海’”。
---------------------------------------------------------------------------
歡迎轉貼!但請注明作者“與子成說”E-mail:shuoshuofalling@yahoo.com
小說是閃爍著生活影子的杜撰,請勿對號入座,謝謝。 ——與子成說(文學城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