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八國聯軍是從天津登陸，然後打倒北京，什麽上海啦，廣州啦，都沒去。所以對八國聯軍有直接印象的，也就是天津人、北京人還有周邊一些地方的人。轉眼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那時候不知道還有第二次世界大戰，所以不說第一次世界大戰，而是說“歐戰”，在京城大茶館裏，茶客們聊天，把歐戰說成是八國聯軍自己打起來了。
歐戰開始於民國三年，那時候中華人民已經打倒了滿清皇帝，翻了身，揚了眉，吐了氣。其實這個問題，在聚閑齋大茶館裏還有爭議，旗人冷四認為，皇上不是被打倒的，而是高尚地把皇位讓給民國的。所以冷四等旗人，也覺得自己很高尚，進門的時候總是挺胸抬頭，昂首闊步，坐下來聊天，也是聲高氣粗，透著一股盛氣淩人的派頭。
雖說旗人與漢人之間還有那麽一點點隔閡，但是不妨礙在茶館裏聚在一起做朋友，關心天下大事。當聽說八國聯軍自己打起來的時候，旗人和漢人同樣的幸災樂禍，拿冷四的話來說，也該讓這幫洋孫子鬧騰鬧騰了。至於到底誰跟誰打起來了，冷四一直沒搞明白。您要是問他那隻蛐蛐兒戰勝了那隻蛐蛐兒，他可是門兒門兒都清。
菜市口聚閑齋大茶館，北牆上有一張破舊的世界地圖，這還是甲午戰爭那年，呆八爺從南堂董神父那裏弄來，掛在牆上的。雖然已經很破舊，有的地方都模糊不清，但是因為聚閑齋的茶客們好議論天下大事，所以這張地圖還掛在那個老地方。
不過這張地圖是洋文的，聚閑齋這幫老茶客都不識洋文，所以難免經常弄出一些錯誤來，例如冷四就曾經把非洲當作中國。因為在這張洋文地圖上，中國在遠東，在地圖的右邊，而非洲則在地圖的中間，所以冷四就把非洲當作中國了。
在茶館的常客裏麵，對這張地圖最明白的自然是呆八，可惜在八國聯軍進北京那年，他被聯軍槍斃了。其次明白一點的是嚴十，因為他跟洋人照相師哼痢稀慢先生交過一陣子朋友，似乎識幾個洋字，能把地圖上的日本、俄羅斯、德意誌、法蘭西、英吉利、米粒堅的位置給認出來，不過再多一點，他就糊塗了。
茶館還有幾個不經常來的熟茶客，其中不乏大學問家，例如國會議員寒七爺，古今中外，無所不知。可惜年初的時候，國會被大總統袁世凱給解散了，寒七不得不回甘肅老家。而經常泡在茶館的那幾位，洋布莊錢老板、洋藥房田老板、鍾表行施老板，還有全英會會館老板班三爺，對於歐洲的地理曆史政治，也都是糊裏糊塗，例如在聚閑齋裏還發生過一場論戰，爭論葡萄牙與西班牙到底是一個國家還是兩個國家。
既然高手不在，大家隻能聽二把刀們白乎。因為國會議員都離開了北京，沒有人找嚴十給拉皮條，拉皮條的嚴十閑得沒事，就研究歐戰的局勢，誰來問他，隻要敬上一根煙，嚴十就站在地圖前麵，將大戰的局勢講給誰聽。剛開始的時候，是這樣講的：
奧國皇上的太子被一個塞爾維亞國刺客給殺了。奧國能不急嗎？就打塞爾維亞國。這塞爾維亞國尊俄羅斯為老大，連忙向老大求救。於是俄羅斯就向奧國宣戰。奧國連忙應戰，奧國的兄弟國德國也過來相助，向俄羅斯宣戰，同時又向俄羅斯的盟友，自己的老敵人法國宣戰。英吉利見德國奧國勢力太強，看著不順眼，就過來幫助法國，向德國宣戰。就這麽打成一鍋粥了。
拉洋車的山東人老侯聽完了，翻了翻白眼（這是他的毛病），然後歸納道，十爺，俺聽明白了，就是德國奧國是一幫子，俄國法國英國是一幫子，這兩幫子茬在一球了。
嚴十感覺煙卷已經燙手了，連忙嘬三口，才把煙頭吐掉，接著說，侯爺，您聖明，是這麽回事。
老侯說，那八國聯軍裏還有小日本呢，那小日本怎麽著了？
嚴十說，我正要說小日本這孫子呢。你看看地圖，德國在這兒，小日本在這兒。這小日本也向德國宣戰，可是這孫子不去打德國，倒是打這兒。
老侯盯著嚴十的手指頭，翻了一下白眼，問道，“這兒”是哪啊？
嚴十說，這兒不是你們山東膠州嗎？
老侯憤怒地說，俺操他小日本的姥姥們！那咱幹嗎不打小日本？
嚴十說，不行啊，這小日本向德國宣戰，就參加英法俄那一幫子了。咱要是打日本，那英法俄就會翻過來打咱們。一二三四，四國，比八國少，但是咱中國也打不過四國啊。
老侯問，十爺，那咱們怎麽辦？
這時候一旁鬥蛐蛐兒的冷四爺抬起頭來，插嘴道，那還不好辦，咱也向德國宣戰啊，牆倒眾人推，等把德國打敗了，咱再找人說理，把膠州給要回來。
嚴十聽冷四這麽一說，十分驚喜，說，四爺，今兒個你怎麽明白了？
冷四說，你這點兒車軲轆話，我都聽得耳朵都出膙子了。
老侯多了一個心眼兒，問道，四爺，要是德國翻過來把大家都打敗了怎麽辦？
冷四爺不耐煩地說，那就等等再說，看看誰快敗了，咱就打誰！
這就是當年京城茶館裏的一個場麵。[2007-9-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