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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納斯的春天(10)焰火與胃痛

(2018-06-25 20:30:44) 下一個

中篇小說《維納斯的春天》2014年獲得台灣道聲出版社征文獎。

來自北京的女孩王薇尼是位時尚達人,與男友馬克生活在溫哥華海濱的高層公寓。平靜的生活在某天被母親的一個電話打斷……

 

 

那個周末我在房間裏看到溫哥華的焰火。從一座座高樓霸占所餘下的殘缺天空中,焰火無比璀璨而孤獨地綻放,在海港那邊的駁船上,他們竭盡全力發出轟隆聲,一陣聲響,一陣暴裂,一團團明亮花朵,然後失了型,變成模糊的煙氣,和憔悴怪異的線條,消失、墜落。

 

這樣的焰火,每個夏天都在夜空裏飛翔,絕滅。我站在落地窗前,好像看不夠。一切都平靜了之後,那黑藍的天空依舊密不透風,像死亡一樣森嚴。這座舞台上演了一段迷夢般的激情,然後歸入長久的寂寞。

 

媽以前跟我說過,她愛看溫哥華的焰火,在海邊的天空,伴著水影,隨著音樂,很有味道。我在心裏笑,她也會附庸風雅。

 

夜裏,我的腹部疼起來。那是種無辜而尖利的絞痛,簡直要把整個人填到絞肉機裏去。頭上的汗珠冒出來,濕了枕頭,整個腹部在經曆一種奇怪的顫抖和地覆天翻。疼痛偶爾停歇的間隙,我聞到被單上的洗滌劑味,特別清晰的蘋果香味。

 

馬克呼嚕嚕睡著,也被我哼哼唧唧的呻吟吵醒了。他帶著我去聖保羅醫院看急診。

 

我們等了兩小時才見到醫生,然後又等了一個小時驗血驗尿。在這一個小時中,疼痛奇怪地消失了。檢驗沒能查出任何問題,醫生建議我先回家,下周再去看家庭醫生。 清晨五點我們開車回家的路上,路況真得好,沒有車,沒有人,隻有紅綠燈不緊不慢地閃著、閃著,空虛疲憊而無所事事。

 

家庭醫生也查不出什麽。星期一我還有節目要錄製,目前播的節目都是以前錄好的。電視台在考慮對《維納斯的秘密》進行改組,換掉也不是不可能。現在我不能停下。我喜歡這個節目,習慣了把一個個土包子改造得生氣勃勃。況且,還得靠著這節目給我帶來可觀的私人客戶。這行業競爭太激烈,不進則退。

 

可是那莫名而來的疼痛隔三差五在半夜把我折磨,我又去了急診,看了家庭醫生,檢查了鋇餐,胃鏡還是查不清原因。我索性不看了,吃點止痛藥完事。有一天咕咚咕咚咽下止痛藥,我忽然想到這可能是一種懲罰。於是,我想還是不要吃藥的好。

 

不吃就更痛得厲害,心裏好像翻滾著大海的陰霾,海浪的怒濤都隨著眼淚流出來。我抓住馬克的睡衣袖子,我必須抓住什麽,否則那眼淚就停不下來。

 

時間長了,馬克開始受不了,“你怎麽不吃藥?要不然就去醫院。”我哪兒也不去。他認為我不可理喻。

 

“我真不明白你,這是為什麽。明天還有工作呢… …我們兩個都得睡覺。”

 

後來疼痛好些了,我開始做夢,動不動就夢見和我媽開車在高速上。我做司機,她給我指路,說是要去哪裏哪裏。路上一個別的車都沒有,但我們都很焦急。突然我們的車沒來由地停了,我大叫著走下車,說:“怎麽回事嘛?”仿佛從背後哪個角落裏閃出來一片亮光,嚇得我心驚肉跳,因為我心裏麵知道那是一片邪惡的亮光。我奔向我媽,她躺在了地上。一瞥之下似乎已經支離破碎。

 

我尖叫著醒來。才發現黑夜籠罩著我。這黑夜太可怕,我打開燈。馬克又被我吵醒了。

 

為了不影響馬克休息,我搬到另一間臥室。噩夢大約循環一兩個禮拜重演,約略不同的背景,結果都是在顫抖的尖叫中醒來,聽見自己的心咚咚地跳。打開床頭燈,模糊的小屋好像在夢裏那麽遊移晦暗。我沒法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我去找馬克,充滿歉意地抱住他,我太需要他給我一個聲音,一個擁抱了。

 

呼嚕聲倏地停頓,他慢慢醒來,皺著眉含混地說:“你太緊張了。”

 

第二天早晨,如果我起的早,趕得上和他一起吃早餐的話,他會說:“薇尼,你的負擔太重了。”

 

“不要再責備自己,你母親已經死了,那是個意外,意外!就是誰都沒法避免,也沒法預測的事。”我很少看到他這麽急躁,眉頭擰在一起,左手一氣兒揮著。他是個左撇子。

 

我真的不想談論這個問題,我恍惚喝著牛奶,滿腦子都是今天的計劃、約會、文章,好像一個塑料桶,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碎紙片。隨便一個沉重問題,都可以把它們揮揚得滿世界都是,無法收拾。

 

“薇尼,我真的不懂。你母親已經去世了,這樣子沒有任何好處。你要麵對前麵的生活!”我看著他笑笑,真想告訴他我也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子。可是我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我害怕一說我控製不了自己。我們會吵起來。

 

我答應他說:“好的好的,我會好起來的。”他臉上一絲微笑的意思也沒有,一點也不像那個在櫃台後麵甘願為我付賬的,會眨眼笑的隨和男人。

 

 

 

 

 

 

轉眼,夏天過去,秋天也走了,連綿的雨籠罩了溫哥華的河穀、山川、海洋和街道。整個城市好像一罐泡在水裏的醃菜,散發出潮濕酸楚的味道。

 

時間過得到底是快,還是慢?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的臉上出了好多問題。眼角紋好像河穀那麽深長,雖然我最近沒怎麽笑,可是那河穀還在無情地延伸。眼袋在我的眼睛下麵安了家,每次遮瑕霜要抹好幾個來回。在夏威夷沒來得及曬成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既不健康,又不漂亮。我都不知道該用哪種粉底才好。

 

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歎氣,頭一次意識到我老了,以可怕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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