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納斯的春天（4) 粗糙的女人 我來救你

中篇小說《維納斯的春天》2014年獲得台灣道聲出版社征文獎。

來自北京的女孩王薇尼是位春風得意的時尚達人，與男友馬克生活在溫哥華海濱的高層公寓。平靜的生活在某天被母親的一個電話打斷……薇尼不斷失去，直到跌入穀底……薇尼心路的艱難與歡欣，誰與她共度？她的內心又隱藏著怎樣難以麵對的過去？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把“薇尼”叫成“維納斯”，我隻能說她頭腦有點那個。她叫梅琳達，身材高大，黃褐色平直的頭發隨意搭在肩膀上。進門時手裏拎著把長杆雨傘，傘尖朝下滴著水。我瞄著她那身打扮——運動外套，淺褐色短袖T恤，牛仔褲，灰色運動鞋像兩個縮皺的麵包。“你想要我幫你搭配和采購衣服，還是化妝意見，宴會形象設計呢……還是私人生活谘詢？這個包括皮膚護理、減肥瘦身、美甲、美容……”

 

“我需要變化。”梅琳達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顴骨上一團潮紅，嘴唇和下巴拉出兩個大括弧——皮膚太幹了，白種女人都這樣。

 

我明白她就是那一類客戶。我笑眯眯地點頭：“順便問一句，你怎麽找到我的？”

 

她說從小報的專欄上看到我的廣告。上個月約了過來，但是有事，就改到今天了。

 

我記錄了她的職業、消費層次、生活習慣……拿出一張紙，草草速寫她的粗略形象，然後從抽屜裏抽出一疊彩色的服裝搭配小樣。我繼續可親的笑容，說：“梅琳達，你看，你的體型略微豐滿，是吧？像我們常說的梨形體型……這樣的。搭配服裝這方麵，我建議選擇具有收縮感的深色。不過呢，黑色比較死板……如果在黑色外麵加些蕾絲邊，效果更好。或者將淺色穿在裏麵，深色套在外麵，整個人顯得活潑，而且身材也顯得苗條。暖色上衣也好，比如紅色或者橘黃色的毛衣外套，下麵搭配一條深藍色、黑色牛仔褲。”

 

她不言不語地聽著，完全看不出來任何興奮、讚同、或是反對。

 

“對了，喜歡穿裙子嗎？你個子高，穿長裙和短裙都好。短裙要加點花樣，比如說魚尾啦，或者蕾絲花邊。……鞋子呢，盡量選擇線條簡單、細根或尖頭的鞋。”

 

梅琳達看著我筆下的那個“她”，“我也許該減肥吧。”她冷不丁說。

 

這個問題還要問我嗎？減肥是王道，一瘦遮百醜啊！

 

我想了想，這麽回答她：“你很好，豐滿得恰到好處！特別適合你的身高。”她看起來隻是隨口那麽一說；而且減肥過程很長，常常無功而返，是我提供服務的項目之一但很少有成功的案例。

 

“欣賞你的獨特之處吧，梅琳達，你的魅力暫時埋藏著，不久之後，我們就要……”

 

我一看時間將近中午了，就請她跟我到附近幾件店麵裏去逛逛。這很重要，不然她會把我說的忘個精光。“每個女人都愛逛街，對吧？”我帶上我上周買的新包包，又一次笑眯眯地說。

 

梅琳達終於微笑了，露出整齊的、白生生的牙齒，臉上的魚尾紋像湖水的漣漪那樣發散開來。

 

我們從一家店走到另一家，彼此隔著距離。眼角餘光裏帶著兩個人在櫥窗上隱約掠過的影子，一個高大，一個苗條，不同族裔，總是有點不倫不類。照理說我早該適應這些了，可還是覺著點兒淒涼。她也不說話，偶爾禮貌性地、幾乎看不出來地笑一下。

 

上午時分，一般的店裏都人員寥落。梅琳達踏進店門就甩開我。在我抓著件湖藍色碎花透明衫極力鼓吹的時候，她卻要試試那件古怪的褐色長毛衣、露出半個胸脯的緊身衣、多少年不變的棉格子襯衫……真是個土包子。

 

Nine West店裏的幾個亞洲女人跟我挺熟絡，所以我們在裏麵多待了一會。我和店員們聊天的時候，梅琳達走來走去，碰都不碰那些亮閃閃的高跟鞋，仿佛它們都帶著刺似的。

 

我隻好叫住她：“梅琳達，這雙褐色鞋子比較中性，適合你的風格。搭配我們剛才看到的那件Burberry牛仔褲，又休閑，又性感。”

 

“我不習慣這麽瘦的鞋。” 她說

 

真是個固執女人。總不能就這麽打道回府吧，真要是那樣，下次她多半不會來了。

 

“梅琳達，真的。”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連同那雙鞋一起帶到試衣間，“女人一定要穿帶跟的鞋子，這雙不高不低，剛剛好。穿上試試，保準不一樣。” 她無辜地看著我，總算妥協了。一會兒從試衣間探出頭來說：“能給我拿來旁邊那雙黑色的嗎？”

 

好吧，我就當服務小姐，奉陪到底。……終於，最後，她帶著鞋子和幾件衣服回了家。而我的耐心也快到頭了。這女人對價錢不挑剔，眼光卻夠差，總是挑上每家店裏最難看的那一兩件。如果不是我苦口婆心地勸她……看著她，我又一次發自內心地欣賞自己，並且喟歎某些有錢人真會糟蹋錢呀。

 

“放心吧，你穿上以後，先生一定喜歡。”此刻她眼皮閃了閃，我想我說到她心裏去了。我趕緊又說“今天成果不錯，你的品位還真是……特別……不錯！”

 

我必須讓她看起來更漂亮，得到其它人的讚美，特別是她的丈夫。還要讓她相信，這些都是我的功勞，並且，她還不能因此嫉妒我，這可是不容易操作的哦。對於英語不是母語的我來說，需要察言觀色，語氣表情充分合作，行動分寸恰到好處。老實說，雖然經過這些年的磨練，我還時常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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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眼，曾用筆名艾溪。她用信仰的眼光體察靈魂，並在故事和書寫中與他們相遇。

作品獲北美漢新文學獎、台灣道聲出版社征文獎，海外校園征文獎；發表於《長江文藝》、《世界日報》、《僑報》、《海外校園》、《舉目》、《現代日報》等。出版小說《V城市的一天》,《魚味》,《維納斯的春天》。著有長篇小說《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