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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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40)意外懷孕

(2018-03-01 20:00:08) 下一個

許貝貝懷孕了。

 

其實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月經該到沒到,人變得很困乏,這些都是危險信號。在家裏用驗孕棒測,結果是陰性,她鬆了一口氣。可是接下來的一周,月經還是沒來,她也不知道是喜是憂。還是上醫院一趟驗個究竟吧。

 

拿到那個陽性的化驗單,她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如此異樣了。這個身體不再是那個她和諧共處了三十年的老鄰居,它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暗藏玄機的天外來客。許貝貝並不是沒有過這種經曆,那個時候她還年輕,她有許多的事要做,她有許多的明天要計劃。一個孩子是否曾經存在,將來是否存在,全都是未知世界裏的一粒細沙,或者是玻璃櫥窗上偶然掠過的一個影子,對這個沉重而又油膩的世界,完全無足輕重。對她也是如此。

 

她從來就不太喜歡孩子,他們不斷的索要,索要。他們除了哭,就是喊。他們流著鼻涕,手裏和前襟總是髒髒的。讓他們快速的過去不留痕跡吧,這個世界不願意被他們的哭聲和尿布片兒所打擾。

 

可是現在她三十歲了,她結婚了,她可以合法地擁有孩子了。而周圍的可比的女人們,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的還想方設法生了兩個。他們快樂地煩惱地談論著孩子,然後鼓勵她快點生吧,年紀越大越不好生啊。也有些人曾經口口聲聲說不生孩子,結果過了三十,三十五,她們全好像被可怕的年齡追趕著無路可逃,一個一個地大了肚子。

 

是的,她知道自己正在變老,她照鏡子的時候沒有以前那麽專注了,可是用來化妝的時間卻越來越長。她往往是一邊化著,一邊哼著歌,要不然心情就不好。她覺得自己挺漂亮的,至少二十幾歲的時候是這樣的,有多少次那些偶爾見麵的男生對她側目而視,有多少次他們扭扭捏捏地想要跟她搭話呢。

 

現在,街上的年輕小姑娘一個比一個水嫩,打扮得像一個個新鮮水果拚盤,走在路上眼角眉梢全是自在得意。而她許貝貝細紋漸生的皮膚在他們麵前就像是一隻幹縮了的橙子。這橙子就快要徹底變成一個沒有光彩也沒有味道的纖維組織了。

 

後來,貝貝索性不化妝了,就這樣了吧。隻要薛琦龍不嫌棄她,隻要他不老是盯著那些水果拚盤垂涎欲滴——其實垂涎欲滴也罷,隻要別讓她看見,就不會影響她的心情。她從來不跟生活較真,也不能跟琦龍較真。她自有她化解的法子,薛琦龍不也在變老嗎,她許貝貝逮住個年輕帥哥,猛看一陣,就算是扯平啦。

 

有的時候,許貝貝似乎感覺到,可能由於生物鍾作祟,有一種微弱的召喚從四麵八方朝她躡手躡腳走過來。這召喚從地球某個角落裏發出來,要用一種無形的線拴住她的腳,許諾給她一個安全而踏實的前方。她看著朋友的小孩兒,開始願意停下來陪他們玩一會兒了,雖然她也隻有那麽一點點耐心。她還想要多掙點兒錢,她還想要多一點琦龍的愛。她還想要告訴別人,我還是有滋有味的。沒準兒有一天,我還能坐上主編的位子呢。

 

當薛琦龍回到家裏,已經是八點了。桌上擺好了幾盤菜。一盤炒豆芽,一盤燒茄子,一盤什麽醬肉,大概是外麵買的。琦龍懶得理人,連手也沒洗,坐下來就吃。真夠餓的。

 

開會的那場混戰還在他腦子裏頭奔突:你說徐蔚然怎麽這麽弱智,還是故意和我過不去?你丫就悄麽聲兒趕在前麵做出來我的模型。這不是給我難看是什麽?在會上還狂說半天,說是溝通不暢什麽的,切!誰信他的。

 

下了班琦龍還得加緊速度趕工,結果並不順利,有一個bug 怎麽都順不過來。他試了一千次了,最後一把把鍵盤摔出去,搓火兒了。今天晚上——放棄。

 

這茄子怎麽連點兒鹽都不放啊,吃著都有點兒惡心。怎麽著,連碗湯都舍不得做?懶婆娘。他斜眼看了許貝貝。許貝貝正在認真吃飯,她的半張臉藏在吊燈的陰影下麵,有點兒嚴肅。

 

八點了新聞聯播都過了,不過還有新聞節目。他打開電視,遠遠看著說哪裏哪裏又地震了,死了上萬的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永遠不能平息的武裝衝突,阿富汗又死了美國士兵,活該。還有哪個國家開始大選了,吵得那叫一個熱鬧。這世界,真他媽夠亂的。

 

身邊的許貝貝說了一句什麽。他“嗯?”了一下,暫停了咀嚼,眼睛繼續盯著電視,那坦克車好象是新型的。

 

“......懷孕了。”

 

“噢。”他繼續看著電視屏幕,這會兒是某個歐洲國家的總統,一個反華的蠢貨,正在那兒假模假式地講什麽,沒翻譯,聽不明白。漂亮的播音員穿著板正的西裝,頭發打理得紋絲不亂,一張嘴提到這位總統情緒就比較激昂,隻可惜她老是麵無表情,太冷了。很快又切換了,下麵這個是......他回過頭:“誰懷孕了?”

 

許貝貝也不抬頭,也不看他,嘴裏嚼著飯說“還能有誰,你老婆。”

 

“什麽?!”薛琦龍的臉似乎瞬間變黃了,聲音也不太對勁。他眨了眨眼,筷子在空氣中停頓了五秒鍾。他好像一個撒丫子跑出去了的人,又趕緊折回來撿起地上的那雙鞋。真是這麽回事兒,懷孕了?看這臉色,不像是假的。

 

 “不是說好了過幾年再說嘛,現在誰顧得上生孩子,自己個兒都過得不怎麽地。”

 

許貝貝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直盯著他的眼睛說“又不是我要的,還不是你那次不願意帶套嗎。”

 

“什麽都怨我,你們女人就是這樣!......一會兒要結婚,一會兒要生孩子......”琦龍嘴裏還裹著一口米飯加豆芽,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要說什麽。“煩!”

 

貝貝忍住氣,說“小龍,我都三十了。”

 

琦龍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麽,連忙打斷“你三十了,我還沒呢。“

 

是啊,是啊,他才二十九。貝貝不說話,然後問:“那你有什麽想法?你到底想不想要孩子?”

 

“孩子嘛,這個問題不是以前討論過嘛。也不是不要,就是現在太早了。”琦龍把筷子放下,這醬牛肉也忒鹹了。他的眼珠轉了轉,想怎麽樣才能做好這個思想工作。“咱倆才買車,貸款還沒還完,每個月光油費保險和停車就得兩千多。你我掙得那點兒錢,每個月剩不下幾個了。哎,你知道現在養個孩子得花多少錢嗎,就不說錢了吧,又得花多少時間哪。”

 

薛琦龍打開了話匣子。越來越語重心長“你不是老說咱倆掙得少嗎?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可是忙得要命。你呢,你不是一直也想弄個小頭目什麽的當當嗎。前一向你還說你工作挺順的,人事有望浮動了。你那個什麽新欄目不是挺討好的嗎?......等咱倆過了這一段,再生個兒子也不晚。”

 

“那會兒我可就老了......“許貝貝望著窗簾上那團灰褐色的不明圖案,越看越像個小孩腦袋,上一次跟他講工作上的事是多久以前了?

 

 “你現在已經老啦。怕什麽?”琦龍嗬嗬笑起來,感覺自己挺幽默的。他似乎總覺得比她小一歲是個寶貝的資本,許貝貝因此就得讓著他,順著他,伺候他。當著別人他從來不願意承認比她小,大概覺得沒麵子。可是在家裏,他就恨不得把那一歲之差寫成個紙條貼在臉上,以供參考。

 

“你忘了,你媽不是老催著咱們生孩子嗎?”貝貝又扔出一招,可是她自己也覺得挺虛弱的。

 

“我媽?你什麽時候把她的話當話啦?”琦龍為自己的聰明笑起來,“她從來都愛管這管那的,你要真是生了孩子,她會給你帶?”

 

飯後琦龍繼續看電視,同時手機不停地響,接了四五個電話。聽起來,有一半是翁紫馨打來的。琦龍跟她說話的時候不看電視,低頭看著茶幾,一隻手在茶幾縫裏摳來摳去。“徐蔚然忒不地道......是呀,誰知道他......咱還得撅著屁股幹......明兒......”

 

這女人貝貝認識,是琦龍的新同事。第一次見她貝貝就不喜歡她,人精兒一個,張揚得很。取個那麽複雜的名字,肯定是個纏人的主兒。

 

打完電話琦龍站起來,圍著茶幾走了兩步,搖頭笑。看見貝貝盯著他,說:“那什麽,翁紫馨忒逗。她以為她是誰啊。”

 

正好電視插播廣告,琦龍提醒她說:“別拖了,就這兩天,趕快去做了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許貝貝隨便把桌子一擦,碗也懶得洗了,就扔在水池裏。她躺在床上,聽見外麵又下雨了。悉悉簌簌地,在安靜的燈光底下特別有點讓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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