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討厭的雨下個沒完。 窗外街道上走著三五個中學生,隨隨便便打著傘,穿著雨鞋,踢踢踏踏,搭肩勾背的。他們高高興興地大聲談論著什麽,迸發出一陣大笑。一個矮個子女生追打一個瘦高的男孩子。還有一個穿紅T恤的女孩子笑得彎了腰,長頭發垂下來,露出後背雪白的一塊小腰,在墨綠的冬青叢裏顯得特別刺眼。楊樹斑斑駁駁的裂痕像許多幹渴的嘴,咧開了在喝著雨水。 許貝貝盯著電腦屏幕,那隱隱約約的笑聲真讓人心煩。 一個小時以前,副主編古智清把她專門叫到他的小辦公室裏,關了門,請她坐下。他穿了一件天藍的T恤,領子窩得亂七八糟的,下擺也翹著。脖子上褶著一層肥肉,貝貝定睛看了看,肉褶裏一片紅色不明圖案,在歪七扭八窩著的領子邊上向外探頭探腦。 許貝貝心裏想笑,這老古是不是個色鬼啊,也不知道是在家跟老婆弄得,還是跟外麵的小三搞的。她故意打趣到“主編,您這日子過得多滋潤哪,又去泰國旅遊了?” 老古正兒八經地坐下,兩隻手搭在肚子上說:“不是泰國啊,貝貝,那個是去年。最近我去的是歐洲,意大利法國和英國。”伸手指了指辦公桌上麵一本旅遊指南“好地方啊,歐洲文明。” 老古說話總是隻講半句,有時候有點兒讓人摸不著頭腦,但是據隔壁的李悠然說,這是當領導的素質。言多必失,點到為止嘛。 “人家都說歐洲人很浪漫的,是吧?”貝貝把一隻手伸進半長不短的卷發裏梳了梳,盯著那個紅色的肉印,笑眯眯地說。 老古顯然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掛出的這麵泄漏秘密的旗幟,他琢磨了一下。兩隻眼睛裏忽然放出精光,盯著貝貝的臉蛋兒,嘴巴也咧得有點兒誇張,說“那是自然......很浪漫......很自由。” 許貝貝一想,糟了,這家夥還以為我跟他逗呢,可別惹他。她趕緊咳嗽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睛看著老古後麵牆上的那副掛曆,香車美女,今天應該是......七月九號吧。 老古把臉色端正端正,說“貝貝,跟你說個事兒......你知道吧,昨天唐雅君跟我談,說是......”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貝貝的表情。 ——許貝貝聽見唐雅君,有點兒不妙,趕緊收斂了臉上的最後一絲笑紋:“怎麽啦?” “她說有人匯報你上班時間,上網做生意。” 去他媽的。貝貝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誰這麽不要臉啊。頭兒,你說,我的工作你是知道的。我什麽時候上班時間做什麽生意啦,誰看見的,憑什麽亂說?” 老古站起來,走到貝貝身邊,一直胖手慢慢撫著貝貝的後背說“你的工作,我是知道的。我沒問題。可是,唐雅君這裏......” 貝貝氣氛地解釋:“頭兒,你想想,為了最近這期雜誌,我加了多少班哪,晚上八點以前就沒回過家,我老公都不樂意了。”她感覺到老古的手還在來回摩挲,為了取得他的同情,她也顧不上別的:“頭兒,到底是誰說的,我要跟這個人對證。是不是王佳慧?......” 古智清說“是誰嘛,倒不重要。唐雅君,對你的印象......” 貝貝委屈地簡直想哭“唐雅君對我有成見!我都不知道怎麽得罪她了呀。副編,您可要幫幫我呀。”她睜大眼睛,少有的哀求地盯著老古那雙小眼睛,她要抓住他,必須。 古智清忽然又走回了自己桌後的椅子,坐下來,找了一張麵巾紙,遞給貝貝。說“貝貝呀,你這條裙子挺漂亮的嘛。” 許貝貝趕緊說:“頭兒你眼光真不錯,這是ESPRIT,前兩天打折買的。”她把紙巾在鼻子跟前掃了掃,其實根本沒什麽好擦的。“我給嫂子買一條吧,好像還有的。“ “別,不用。“老古擺擺手,“你們女人,就是想得多。隨便誇誇,哪裏是要......再說了,我老婆腰粗的,水桶似的,也沒有你這腿......”說著伸著脖子,將貝貝從腰以下仔仔細細看了個夠。 看他那眼睛跟賊似的,許貝貝有些不自在,好像被偷掉了點什麽。不過她心裏好像是個蜂巢,這會兒沒一點兒蜂蜜,空空洞洞全被抽幹了,必須得趕快填滿,要不然蟄得慌。她認真地對著副編展露出一個精心準備的笑容,說“頭兒您可真謙虛,嫂子那可是漂亮著呢。” 古智清對於談論自己的老婆顯然沒有太大興趣。他看夠了,拉開抽屜,拿出一隻小盒子,金黃金黃的,說:“貝貝,送你一瓶香水,啊,法國貨,Lolita。” 法國貨還是很有誘惑力的。貝貝猶豫了一下,老古身子向後一仰:“這名字起的,《洛麗塔》知道吧,納博科夫名作。” 貝貝嘴上說“知道知道呀。”心想既然給了,那就拿唄,又沒有什麽損失。 老古很舒坦地看著她,笑了。然後他說:“好了,別擔心,我替你頂著。” 許貝貝再次展現出一個更加燦爛的笑。“謝了,頭兒。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啦。”老古再次拍拍貝貝,先是拍肩膀,輕輕地,然後又無意地觸到她的胳膊,又一群螞蟻爬過去了,這個人的手熱乎乎的。 貝貝湊到他腦袋邊上,悄悄問“頭兒,你知道唐雅君為什麽對我有成見啊?我可是真沒得罪她呀。” 古智清皺著鼻子嘿嘿笑了笑,“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女人......嗬嗬。” 許貝貝走出古智清的小辦公室,腿還是有些發虛。多虧副編還應承著替自己說話,可是,這唐老鴨倒底是怎麽啦。她坐在電腦前,想得頭疼,連王佳慧跟她聊天也沒理。是不是她嫉妒她呀,對了,就是嫉妒,除了這之外還有什麽呢?一個老剩女,嫉妒她有個年輕帥氣的老公唄。對了,有一次公司同事出去K歌,她帶上了琦龍,肯定是那次見了不平衡唄。 這一點一想通,她心裏舒暢了些。女人們嫉妒她,她經曆得多了。可唐老鴨畢竟是頂頭上司,如果她硬要是跟她過不去,她許貝貝可是沒什麽好果子吃。那我也不能把老公跟你共享啊,對那個又老又冷硬的老姑娘,許貝貝在心裏居高臨下地說,感覺挺解氣。 下午三點了,她站起來,飛快地拿過傘和手袋。悄悄跟對麵座的小王說“我出去一趟,誰要問,就說我上廁所了。” 王佳慧扶了扶瑩藍色眼鏡,點著頭的時候耳朵上一串耳環亂晃一氣。許貝貝快步走出了公司大樓,心裏想,下班以後要給小周,柳嘉華,大張打個電話,不得不做好跳槽的早期準備啊。 天色有點兒暗,雨還是不小,一陣風吹過來,將一簇雨水撲簌簌地扔在她身上,裙子下擺都打濕了。許貝貝連忙撐起傘,馬路對麵就是地鐵站。 才三點,地鐵就已經充滿了各色人等。有穿著西裝表情疲憊的白領,也有縮手縮腦目光呆滯的農民工。許貝貝擠在這群人中間,一手抓著吊環,一手抓著自己的手袋和傘。地鐵車晃著晃著,時而昏黑時而透出黃色的燈光。 猛地一下,哐當一聲巨響,地鐵停住了。有一個人顯然沒站穩,衝出去撞在了對麵車座的椅背上,嗷地叫了一聲。其它人慌慌亂亂地站穩了,都盯著他。這人腦袋流出一道血滴,他一開始站不起來。過了一會兒,扶著椅子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頭,他罵罵咧咧地左找右找,終於在褲子裏摸到了一塊揉皺了的紙巾,把血痕擦掉了。 “各位乘客請注意......”廣播響了。摔倒的那人仍舊罵著,大概他總算找到了可以咒罵的對象了,不能輕易放過。 半小時後,許貝貝終於從另一個地鐵站裏走出來。今天真倒黴,不過,比起那個摔流血的家夥要好。 過了一個街口,拐角上立著一群不高的建築,大概最近才裝修過,外牆的瓷磚還挺白的。 醫院到了。許貝貝看著雨裏那個大牌子,心裏有點兒打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