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19）戰後餘煙

天黑了，窗外風搖著樹枝，在路燈下掃來掃去。 屋子裏很靜，誰也不說話。自從琦龍媽走了之後，他們倆誰都不願意先開口。於是冷戰一直持續到了夜裏。 窗外一陣雜遝的腳步，鄰居一家在送客人。道別了又道別，客氣得沒個完。等到客人的車開走了，聽見鄰居老王小聲說“哎呀媽呀，累死人了。總算是走了，下次可別來了。” 許貝貝有點兒想笑，看了看背對她的琦龍，得，還得她先服軟兒。她摳著琦龍的肩膀，頂在他脖子邊上，故意把氣兒吹在他耳朵根兒，說“行了吧，還生氣呢，沒完了？” 琦龍扭著脖子回過頭，臉上肌肉的相對位置都變了。脖子硬生生梗著，衝她跐著牙，惡狠狠地說“你丫夠厲害的，你到底對我媽說什麽啦，把她氣成那樣？” “我還能說什麽？你也不是不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嘴可厲害著呢......我媽怎麽惹你了，她在家幹了多少活？嗯？你到底顛兒哪去了？” 貝貝心裏一陣委屈。“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陸影家有事兒。我還能去哪兒啊......都是你媽好，都是我錯了！你以為你媽是省油的燈？“ 說著說著氣得扭過身，也給琦龍一大脊背“我告訴你，我也是一肚子的火，我倒想衝誰發一發，也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末了兒還是耐不住，又擰過身來： “哎，你說說，你媽怎麽三天兩頭兒的到我們家來。就不讓人安生一會兒？“ “來就來了唄，你就不能應承應承，你在外麵不是挺能應承的嘛，就不能敷衍一下我媽？“ “要說我倒是也不在乎，她來就來了。誰讓你媽弄得我在這兒像是個多餘的，什麽小龍愛吃這個，小龍喜歡那個顏色，小龍不愁沒人追，我在這兒整個兒連一影子都不如。還礙著你們母子倆親近了，那我不顛兒出去我傻呀。” 貝貝說著說著傷起心來“我對她夠好的了吧，老是給她買衣服，買吃的，買保養品。我都多久沒給我媽買禮物了？” 薛琦龍想想，那都多久以前了？也是，老婆還算湊合，教育教育就得了。這種時候，多多活稀泥吧。他轉過身來，說“你說我媽，就我這麽一個兒子，她就是這樣，一直都這樣，你說我能讓她改嗎，都六十的人了？“ 又過了一會兒，“你想想，我媽給咱結婚這套房子，解決多大困難？你去看看老方和徐麗，還有塗遠鈞和李珊，天天跟個奴隸似的供房子，你不是還笑話人家呢嗎。” 琦龍說得起勁兒，幹脆坐起來，靠著床頭，“你算算，就我一個月八千，你六千，要在北京買個房子，不吃不喝得多久？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吃香的喝辣的，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到哪兒旅遊就去哪兒？” “老太太給咱麽貢獻這麽多，她拽點兒就拽點兒唄。她要來就多來幾回唄。她說什麽，你就別當回事兒，不就行了？”說完又加上一句“再說了，她也倆禮拜沒來了。每次她來，你都跑出去。說實在的，我都沒法替你遮掩。說是加班加班的，誰信呢。” 貝貝嘴硬道“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房子不給你給誰。反正又不是給我的，我不領她的情。” “呸，你可真沒良心，你記得咱倆還沒結婚的時候，你一天到晚琢磨著怎麽給我媽提房子的事兒。後來我媽自己提出來了，你高興得那樣兒？” 貝貝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她想說“房產證上又沒我的名字，我那不是白高興一場？”想了想，還是忍住了。說出來太傷感情了，弄不好琦龍真會翻臉。 也不就是一套四環以外的兩居室嗎。人家陸影的公婆，銀行的什麽處長，直接給了一套三環的房子，一輛寶馬，現金若幹。你媽要是那麽有錢，還不得得色到天上去。 薛琦龍盯著床前黑暗中的衣櫃，忽然語重心長起來“貝貝，我跟你說。我爸我媽養大我不容易。我不想傷她的心，你知道吧。我媽從小就指望著我，我就算不能大富大貴，給他們臉上添光，怎麽著也不能讓他們老了老了傷心傷肝兒的。” “我覺得你不是挺懂事兒的嘛，怎麽跟我媽搞成這樣？你說你要是嘴再甜點兒，再跟他們湊湊近乎，她再怎麽樣還能這麽生氣？” 許貝貝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身旁的琦龍一心掛著他媽，滔滔不絕地說著。許貝貝忽然喪氣起來，今天早上看著琦龍媽的狼狽相，她以為自己贏了。可是這會兒，勝利的感覺完全消退了。她也不想在解釋什麽了，這套房子，這個兒子，都是汪宜秋名下的終身財產，而她許貝貝，好像隻不過是暫時接管的一個管家婆罷了。 她歎了一口氣，把自己窩在被子裏。忽然覺得很困。 身邊的琦龍接著說：“明天到那邊去，給他們道個歉，就算沒事了。啊？” 貝貝沒吭氣。琦龍捅了捅她，“聽見沒？”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貝貝知道自己已經落敗了，還是要嘴硬一下。 “你想挨揍啊？”琦龍看得出來，貝貝已經軟了。他對自己思想工作的成效頗為得意，趴在貝貝的肩膀上，手搭在她光溜溜的胳膊，捏了一下“小心我待會兒收拾你，哼哼。” 貝貝被他手指頭撥弄得挺癢的，忍不住“噗哧”笑了：“來呀。誰收拾誰還不一定呢～” “去吧，好了。答應了啊。” “要去——下個禮拜去。”貝貝堅持。 琦龍想了一想“好吧，給你點兒時間緩衝......怎麽樣，老公體貼吧？” “也就是看在你的麵子上。”貝貝嘴裏唔噥著，打了一個大哈欠。既然如此，也隻有這樣了。 誰知琦龍一點兒也不困，思想工作做個沒完“我爸我媽都是好人，他們不會再怎麽樣。隻要你登門道歉，立馬就好了......今天就是你說話太不注意了。哎，你到底對我媽說什麽了，老太太那麽生氣？” 許貝貝忽地掀起被子，大聲道“我就說了句，你——怎——麽——還——沒——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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