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故事像飛魚般 從時間的靜深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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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17)訴苦

(2018-01-01 09:22:53) 下一個

“我一直認為我爸是很好很好的人。”

 

周萌和許望麵對麵坐在學校六樓的教室裏。透過他們身旁的窗戶可以看到樓前的一個池塘。池塘不大,一兩片未秋先衰的灰綠葉子站在水麵東張西望。周六下午,池水靜靜地,在夏日的陽光下打著瞌睡。

 

池塘一側是一個銅像。為的是紀念三十年前一個本校的小夥子Gary Thompson.他得了骨癌,一條腿被截肢,裝著粗糙的支撐。他拖著殘軀,奮力地向前跑著,上身前傾。他的頭發好像那個時候的約翰列儂,卷卷的四處膨脹著。他沒有能夠完成他的路程,他死了。所以在池塘邊的他永遠年輕,頂著日光,黑紅色的。永遠不能停歇,他還在向前跑。

 

“我一直認為我爸是很好很好的人。”周萌又重複了一遍。“小的時候,我爸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都給我帶很多好吃的,小朋友們都嫉妒我。”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一個孩子眼中父親的好“他和我媽兩地分居了十幾年,我總覺得他們感情是很好的。能一直維持著。”

 

“他幾乎從不和我媽吵架。除非有一兩次氣急了,摔門出去了。那次我嚇壞了,生怕爸爸再也不回來了,我躲在被窩裏哭......還好他晚上很晚回家了。”

 

“我媽是那種脾氣很急的人,說話特直,有的時候能像機關槍一樣數落個沒完,連我都覺得煩。我爸就能一直忍著。”

 

“我媽年輕時很漂亮,所以在家裏得勢吧。”

 

“我有什麽話寧願跟我爸說,也不跟我媽說。我一直覺得我媽不喜歡我,因為我是個女孩兒。她老是數落我,可我爸就從來都不訓我。他來探親的時候,什麽都陪我玩兒。”

 

“有一兩次我媽打我,罰我站。我哭得好凶,我爸等我媽走了以後,偷偷地給我水果糖吃。我那時候想,我要是隻有爸爸沒有媽媽就好了。是不是挺沒心肝的?”

 

“我爸和我媽兩地分居了快二十年吧。一直到......我上初中。後來他們終於調在一起了。是我爸離開了我奶奶的老家。”

 

“再怎麽樣,我爸畢竟已經六十多了。他怎麽會呢?怎麽會跟一個四十多的來路不明的女人好上了?不要說我媽,我都接受不了。我爸從來都不是好色的人,不像有些男的,天天就說哪個女的漂亮,哪個女的不漂亮,無聊。”

 

周萌說著這些的時候,眼睛越過了窗前的樹梢,不知道在看著什麽地方。她皺著眉,也沒心思化妝,眼睛下麵的眼袋烏幽幽的。她的嘴唇已經有些幹裂,甚至起了透明的皮屑,周萌一邊說,一邊恨恨地咬著嘴唇,幹脆用手去撕嘴上的皮。一層血印湧出來。她的嘴一下子變得紅豔豔的。

 

許望想要製止她,已經來不及了。他隻是抓住了周萌的手腕。在第二個瞬間他意識到這是一隻珍稀的,他多年沒能接觸過的女孩子的手。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但是他仍然猶豫了一兩秒鍾,在這一兩秒鍾裏,他感覺到這隻手腕也有些幹燥,就像她的嘴和她的臉。

 

許望決定用兩隻手握住周萌的雙手,這是一個發生在半秒之內的動作。在臨會麵前他還左思右想該怎樣主動出擊,握住女孩子的手。如果她讓你握著,那麽大功就告成了一半!可是這麽快機會就自然降臨了,他趕快調整自己,努力要使這一切顯得自然。

 

正在回憶中提出問題,自怨自艾的周萌顯然嚇了一跳。猛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腦子裏一閃的念頭是,這個家夥可真笨,瞧他的動作真魯,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想到要握手呢?

 

許望想,事已至此。隻能前進,不能後退了。他決定繞過那個討厭的桌子,可是同時他拉著周萌的手不能鬆。遠遠看去有些滑稽,好像兩個人在跳什麽奇怪的舞蹈。

 

周萌也緊張地盯著門口,還好沒人看見。他到底是要幹什麽呀。

 

許望坐在了周萌的隔壁,清了清嗓子,居然冒出了一句“我從來不無聊。”然後諂媚地微笑著,又不敢笑得過於燦爛,害怕周萌說他幸災樂禍。

 

周萌抽出雙手,眼睛剜了他一下,忍不住笑了笑,有點兒害羞,嗔著“說什麽呢?”然後正經看著他,有點兒生氣,他打斷了她的回憶和傾訴。“人家正在說我爸呢,跟你有什麽關係?”

 

許望受到了鼓勵,膽子大了起來,抓住那逃脫了的雙手,說“真的,周萌,我知道你難過,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安慰你。”

 

周萌歎了一口氣,沒說話,也沒挪動。

 

“你跟你爸通過電話沒有?還是跟他聊聊,看看他到底怎麽想的。你在這兒說半天,也許你離得太遠了,不了解情況。”

 

“怎麽沒打?我收到我媽Email,當天就給家裏打電話了。我爸倒是在家,以前好幾次我打電話,他都不在。我也沒在意。..我覺得在電話裏,他也不願意多說吧,何況我媽也在旁邊。”

 

“有沒有辦法和你爸單獨聯係一下呢?”

 

“我爸也沒有手機,出差都借公司的手機。他有沒有Email我也不知道。他是那種很老套的人啦。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幹這種事。”周萌琢磨著要不要抽回自己的手,已經被他握著好一會兒了。這麽名不正言不順的,也不是什麽浪漫時刻。

 

“他到底是怎麽啦?怎麽回事啊!”周萌忽然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兒像媽媽,好像火車要劃出軌道之前的那種尖利的失控的轟鳴。

 

許望想了想,也歎了口氣。“周萌,我有時候覺得我們都不了解父母。總覺得他們天經地義應該永遠在那兒,可是不是那麽回事兒,他們也有七情六欲。我有個朋友,他父母也是最近離婚了,都奔七十的人了 ,那還不是離了。兒女們有什麽辦法,說是為了孩子已經忍了大半輩子了。所以,你爸你媽......”

 

“可是,他們沒有責任嗎?”周萌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隻要自己願意,就拋開老伴和孩子,那對家庭的打擊有多大?你知道我媽多難過嗎,她一直在哭。我真的怕看她哭。她真的挺難的。”

 

“一個家,特別我們這樣的家,如果有一個人這麽背叛了,那是特別血腥的,對,血腥。”她好像在問許望“我爸我媽都這樣,你說,以後我還能相信什麽呀。”

 

許望故意笑得露出大牙說“相信我呀。”

周萌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她喪氣地搖搖頭“你不明白的, 你不明白。”

“我媽該怎麽辦呀,她什麽都沒有了,孤伶伶的。”

許望竭力微笑,帶著鼓勵的腔調說“她還有你啊。”這話出了嘴,就好像一句蹩腳的電視劇台詞,聽得他自己都覺得喪氣。

 

周萌不知道是聽了還是沒聽,冷冰冰地說“她從來都不喜歡我。”停了停,“可是我很怕她哭,我受不了,我沒想到這次是我爸!”說到這裏,周萌忽然忍不住了,聲音變了調。鼻子裏一陣酸楚的洪流,不由分說地全部從眼睛裏衝了出來。

 

許望不知怎的,忽然來了一股英豪的感覺,不要讓她哭,保護她,安慰她。他伸手抱住了周萌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周萌傷心之處,自然地接受了這個肩膀,也許這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許望抱著她,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的發絲拂在他的脖頸,癢癢的。她的睫毛在淚珠裏撲簌簌的。他真想吻她,又怕她覺得他趁火打劫。隻好把她緊緊地抱住,貼住他的身體,他心裏在說,別怕,有我呢。

 

她柔軟的身體和胸前的花朵就在他的懷抱之中,溫溫熱熱的,透過夏天的衣裳與他親切地摩擦。這次不是一個夢。這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女孩。她在傷心中需要這暫得的安慰,他在澎湃著一個男人保護和擁有的激情。他竭力讓自己停留在那澎湃的高尚的熱情裏,然而,一絲肉體的誘惑仍然悄悄地鑽進了他的懷抱,打開了他身體的某個通道,向外張望。

 

門口有腳步聲,她不由自主要掙開他的懷抱,但是他卻把她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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