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4） 她和他的一天

周萌懷裏抱著本厚書，敲了敲門。棕色門上貼著一塊分辨不出顏色的小牌子，正好直對著她的眼睛，上麵寫著“Dr. Derek Chapman”

 

可能是敲得太輕，門上和裏麵的Dr. Derek Chapman都沒有動靜。她舉起手，又敲了敲。小牌子微微跳了一下。

 

門“嘩”地一下從裏麵打開了，快得出乎周萌的意料。她有點兒愕然地半張著嘴，看見一個高大的白人麵對著她。他背對著麵大窗子，逆光看去，一下子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好像一個龐大的暗色剪影，透著一種冷淡的威嚴。

 

這是周萌第一次見教授，本來就有點兒緊張。她想，是應該先問好呢，還是先微笑？要是微笑，她得努力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逆光，找到那個微笑的對象。

 

“Hi ，Lucy？Nice to meet you.”對方不等她猶豫，首先伸過來一隻大手。Lucy是周萌給自己找的英文名字。還好提前約好，教授知道她要來。

 

周萌趕緊跟他握手，說 “Dr. Chapman , nice to meet you too.” 臉上綻出謙虛謹慎而又充滿尊敬的微笑。

 

教授讓她進屋， 自己坐回到桌子後麵。周萌這才看清楚，Chapman教授五十多歲，又高又瘦，頭發微禿。他有個明顯的鷹鉤鼻，和兩個巨大的眼袋。臉頰有些潮紅。眼珠是灰色的，一直盯著周萌的眼睛。周萌有點兒招架不住，隻好轉眼看看教授的大書架，一大排硬皮精裝書，都比磚頭還厚。

 

“Welcome。Everything is fine?” Chapman 微笑地寒暄，“You got a nice apartment on Campus?” 他說話的時候，臉輕輕從左擺到右，頗有點用鼻子指點江山的意思。

 

周萌說“Fine…Yes…Thank you.” 托福和GRE似乎沒有幫上她的忙，這麽簡單的英語都覺得舌頭轉不過彎兒來。

 

教授不再說話，灰眼珠又盯著她看。周萌渾身不自在，趕緊說：“I have registered two courses. 801 and 803.” 這句練過了，很順當。

 

“Great!”  這句英語不僅響亮，而且自豪地在空中轉了個圈兒。但是教授的臉上卻很平靜，可見這並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兒。

 

“Okay. Here it is.”他拿過來一張紙，想了想，寫下來 “Friday  10：00 am”字母又圓又胖，一點兒也不像他這個人。“We have a weekly meeting. Come and join us this Friday. I’ll introduce you to the group and we’ll see what you can do to start with.” 他的語速很快，嗓音倒是很好聽，像是有男中音的音質。

 

周萌連聲說“Ok， Ok”

 

從教授的辦公室裏出來，周萌鬆了一口氣。這個教授有點酷，不像網頁上的照片笑得那麽開朗，也不像有些當地人，對麵過來素不相識都笑眯眯的。

 

星期五開了會再說吧。她抱緊手裏的書，準備找個地方靜下來看看。硬皮新書嶄新漂亮，每一頁都是拋光紙，灑滿了讓人著迷的懂或不懂的英文。這書拿起來沉得很，也花了讓她心疼的一筆錢。周萌記得，下午一點半還有一節課。目前上課內容還有相當一部分聽不懂，隻有課前課後花時間來彌補了。

 

上完了課她要去銀行買些支票，然後去International Student Club 做義工，晚上一定有一堆作業等著她，一直寫到兩眼打架為止。

 

周萌捧著書，走在熙熙攘攘的樓廳裏。兩個白人男孩坐在椅子上聊著，看起來很年輕，大概是一年級的新生。可是她一點兒沒聽明白他們說什麽，那音調聽著像是。。。外星語；一個男孩腳踩著滑輪，左腳蹬地，一下子從她身後竄了過去；對麵又呼啦啦走過來一群學生，白人黑人都有，還有一個亞洲人樣的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旁若無人，忽然有個黑人大叫一句“Oh Yeah！”竄起來跳得老高，其他人都笑得高興極了。

 

落地大窗透出明朗的陽光，周萌又抱緊了那本價值不菲的書。沉甸甸的雙肩背敲打著她的背，她心裏覺得很緊張，也很輕快。

 

 

 

 

與此同時，許望正在公司的會議室裏開會。

 

圍著桌子坐了五個人。他大略匯報了一下項目自己這一塊的進程，回答了幾個問題。然後坐在旁邊上的老板說了一大堆時間很緊，不能再拖了之類的話。大家又重溫了一遍計劃的時間表，A組的Michael提出由他來負責協調，他的筆在本上快速的記著，嘴裏也不閑著“ I need everything by the end of Friday. Wang, can you confirm？The time works for you?”

 

許望有點兒猶豫， “Should be Okay. ”

 

“It has to be.” Michael 那雙藍湛湛的漂亮眼睛這會兒顯得很冷酷。

 

Then what? 許望心裏有點兒生氣。幹嘛這麽逼人？我加班好幾天了，可是從來沒看見過你。他搖搖頭說：“I can’t promise.”

 

Michael 抬頭又看了他一眼。可能覺得氣氛有點兒緊張。他笑起來，打趣說：“Mark Johnson will kick me out if it’s not.” Johnson 是公司的CEO。

 

接下來他又說了一長串，大概是在解釋上一個項目的經驗教訓。Blablabla……說著說著老板插進來一個笑話，說他女兒在非洲怎地怎地，幾個人全都笑起來。其實許望根本沒聽懂，可是他也跟著笑。每次他都這樣，不然太尷尬。出國好幾年，已經練就了這麽個本領，不明就裏，卻可以快速拋出各樣聲調和表情都合宜的笑。許望告訴自己，這不是在假裝，這是一種禮貌。

 

會開完了許望回到自己的格子間。那幾個程序裏的Bug好像鑽進了他的腦袋裏，咬著他的腦神經。這個禮拜的加班是免不了的了。他想，但願項目結束以後能拿到好的獎金。

 

他打開從家帶的昨晚的剩菜剩飯，放到廚房的微波爐裏熱。早點兒吃午飯，吃完了還得接著幹活。公司中國人不多，這個微波爐就他和林毅常用。今天沒看見林毅，略有一點兒失望。他昨天看了中國新聞和法網，還想和小林聊聊。

 

微波爐裏出來的飯盒熱得燙手。他抽了兩張餐巾紙，墊好了捧到自己的格子間裏。嘴裏嚼著燒雞腿，點開了最常去的中文網頁。花紅柳綠的網頁上，一下子蹦出個網上直播女郎搔首弄姿的廣告，霸道地將屏幕遮住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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