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出國旅行就費盡了周折。多年以後,在我受洗成為一名基督徒後,我總是想,是不是神在通過這次曲折的旅程來向我啟示我的非洲的日子將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呢?的確,在我意氣風發地開始我的非洲之行的時候,我根本不會想到,我有一天差點兒就死在了非洲,再也回不到我的祖國和我的家人身邊。
93年那會兒,出國對於大多數國人來講還是一件挺神秘的事情。一聽說這人要出國,且不管去哪兒,大家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你。那時候的首都機場還是原來的那個很小的老機場。有多小呢?這麽說吧,也就是相當於現在國內的一個中等城市的火車站。我出國的那天,正趕上開通了北京到以色列特拉維夫的航線,看見一大幫猶太人正忙著辦登記手續。一個以色列小孩站在旁邊,輕聲念著過道上的一條英文標語:“Welcome again", 念完後又自己立即大聲而堅決地加上一句:“Never again”。我一聽就明白了,可憐的孩子,一定是又讓我們哪一位絕頂聰明的國人宰了一刀。
我們乘坐的是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由北京經由阿聯酋沙迦飛往埃塞俄比亞首都亞蒂斯亞貝巴的航班。在辦理了登記和邊檢手續之後,就開始了漫長的在候機室等待的過程。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過去,一直到了深夜,仍然沒有任何登機的跡象。去問機場人員,每次都給我們一個不同的理由。沒有水,也沒有飯,似乎國航已經忘記了當天還有這麽一個航班。當天跟我們同機飛行的還有朝鮮國家足球隊的一幫球員,教練是一個白人,總是跟朝鮮隊的球員坐的遠遠的,幾個小時內沒有看見他跟球員說一句話。朝鮮隊的翻譯不斷地走到問訊台的小姑娘跟前,手指著小姑娘,用英語質問為什麽還不能登機,又厲聲說如果再拖延的話就要這個小姑娘來承擔他們所有的損失,然後就嘴裏唧唧咕咕地走開了。這樣質問了兩次之後,就有一名中國的警察走到這翻譯跟前,以極其流利的英語警告他注意他的態度。後來,在非洲接觸了更多的北朝鮮人之後,我對我們這個有著“鮮血釀成的友誼”的友好鄰邦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又不知等了多長時間之後,國航的人一覺醒來可能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個航班,所以終於出現在了我們麵前,給我們安排住宿。國航安排住宿的方式可謂意味深長:先是把旅客當中的白人(包括那位朝鮮隊的教練)和幾個中東人安排到一個賓館,然後騰出手來把中國人和朝鮮人安排到機場附近的另一個。等我走進分配給我的房間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躺在床上,不由得從內心裏感慨到:人啊,能有一張床睡覺,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情!
第二天晚上,我們終於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飛機。頭一次坐飛機,我的那個興奮啊,整個就是一個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著國航的空姐,個個都跟仙女似的好看。心裏就想著,這飛機就這樣一直開下去多好啊,我也不要去什麽非洲了。想著想著,忍不住就睡著了,夢裏頭國航的仙女們還在我眼前飄來飄去。睡了不一會兒就又醒了,看見乘客們都在安靜地睡覺,整個機艙裏隻有飛機飛行的嗡嗡的聲音。我口幹舌燥,想喝水,摁了一下呼喚的按鈕,也沒人理我。我隻好自己往飛機後部走,想弄點兒水喝。到了後邊一看,兩個空姐正脫了鞋,半躺在椅子上睡覺,其中一個還咧著嘴,打著呼嚕,那呼嚕的聲響,我琢磨著也不次於我老爸。空姐看來也是很體貼周到的人,很能為乘客著想,在身旁放了兩箱打開的可樂,任由乘客自取。我看見有一個乘客正在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默默地將可樂一趟趟地搬運到自己隨身攜帶的背包裏。我深深地被他這種勤勞的精神所打動,鼻子一陣陣的發酸。
也不知又飛了多長時間,總算到了阿聯酋的第三大酋長國沙迦(第一是阿布紮比,第二是迪拜), 正是當地時間的半夜。按計劃我們隻應在沙迦做幾個小時的短暫停留,然後再繼續飛往亞蒂斯亞貝巴。可是一下飛機,一個空姐過來告訴我,剛才飛機在飛行的過程當中,四個發動機壞了一個,所以你們也別著急再往前飛了,在沙迦休息幾天,等新的發動機從國內運來再說吧。
於是我們就又開始了我們在沙迦機場的等待。我的身邊坐著一位國內某個單位的領導,帶著單位的幾個年輕人出差。看著出來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領導,因為在他一邊抽煙,一邊大聲暢談國內和國際形勢的時候,那些年輕人都在滿臉欽佩地猛點頭附和。突然間,這位領導停止了形勢教育,從背包裏拿出了一台照相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旁邊站著的那位漂亮的阿聯酋女警官跟前,拉住她的胳膊,用中文說到:“來,照個相,照個相”。那女警官先是驚慌地往旁邊躲閃,待明白原委後,皺著眉頭朝領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領導的表情一瞬間有點尷尬,但也就是一瞬間,隨即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用中文說:“不照?Okay, Okay." 然後又鎮定自若地回到他的下屬身邊,點燃一隻煙,抓緊時間繼續他的國際形勢教育。
我的旁邊還坐著另外一個國內來的同行,來自江蘇某縣,這次是去鐵道部在吉布提的一個工程項目。多年來我依然記得這位仁兄,因為他的瞄準能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位大哥以前就在非洲工作過,所以一路上給我傳授了很多寶貴的有關非洲的知識。大哥是個大煙槍,在機場等待的時候一隻接一隻地猛抽,一邊抽還一邊吐痰.大哥吐痰的方式絕對與眾不同.在吐之前他通常先在喉嚨裏發出一聲非常洪亮的預警,相當於向全體人員發出一個要吐痰的通告.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大哥身上的時候, 隻見一口痰從大哥的嘴裏飛出,畫出一個優美的弧線,然後不偏不倚地落在差不多兩米外的拉圾箱裏.然後大哥再若無其事地繼續抽煙.
在機場裏坐的時間長了,我就想上廁所. 正好旁邊過來一位印度的小夥子,衣著整潔,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我就向他打聽洗手間在什麽地方,他熱情地指給了我.等我從洗手間裏出來,他就坐在我的身邊跟我攀談了起來.在確認彼此是從哪個國家來的以後,我們倆首先微笑著讚美了對方的國家. 突然,隻見印度小夥子換了一副痛苦的表情,告訴我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能不能給他錢他好買飯吃.天哪,可憐的印度朋友,他絕對想不到,在我筆挺的西裝口袋裏,隻有10個美金,否則他絕對不會投資這麽長的時間來跟我先發展中印友誼.聽了他的話,我的頭腦裏立即開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如果把10美元給他,那麽我會立即給我們偉大的祖國增光添彩,可是我這一路的行程還很長,誰知道會有什麽用錢的場合呢?那麽就如實告訴他我隻有10個美金, 可是一想這萬萬使不得,我不能給我的偉大的祖國的臉上摸黑.這時候,我恨不得這是兩張五美元的鈔票,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瀟灑而大方地拿出5美元給他.沒有辦法,我隻有不斷地"parden, parden"地假裝聽不懂他的話.印度朋友估計是看出了我的狡猾,滿臉失望地離開我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的心中充滿了深深的歉意,琢磨著下次出國時一定要鐵道部把這10美元換成兩張五美元的鈔票.
天亮的時候,我們被帶出了機場.一出機場,一股熱浪迎麵襲來.滿目是碧綠的草坪,以及熱帶的棕櫚樹和椰子樹.街上飛馳的是清一色的小轎車,偶爾能見到一兩輛摩托車,但是看不到一輛自行車。所見所聞,能讓人立刻感覺到這個小小的海灣石油國家的富庶。這時候,我在心裏想到:又有什麽在這個奇異的阿拉伯國家等著我呢?另外,前麵的旅程又會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朋友,我也和你一樣,又回到了昨天。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