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拖著劇痛無比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在鐵道旁那條沒人的小路上。時間是淩晨3:20,他已經走了兩個小時。腿並不是走瘸的:當然好漢不提當年勇,但作為慶應大學的前跨欄第一主力,這點路對於即便是醉得一塌糊塗的他也算不了什麽。問題是,上星期六和媒體購買部的佐藤散心去玩滑翔傘,著陸時就把腳脖子給扭了。然後就一天比一天痛:這種慢慢的疼痛使田中感受到曾經緊緊地箍住他肉體的青春終於一去不複返了。不,不僅是一去不複返,簡直是站得遠遠的,翹著嘴角在那兒笑話狼狽的他。
田中是個小職員 - 從受雇於人這個角度來說這一點根本就不容置疑,盡管有很多人一直把他作為羨慕的對象。
他今年32歲,大學畢業後就進了某家全世界各個角落都有鋪麵的外資廣告公司。這個行當的人原本就象一堆蒼蠅圍著塊臭肉嗡嗡飛舞,一會兒停在這裏,一會兒停到那邊。和他們相比,認準了一個公司幹下去的田中顯然沉穩得多,當然也得到了應有的報償:去年他就被提拔為化妝品部門的ACCOUNT DIRECTOR了。還有傳說(都說日本公司裏小道消息多,其實歐美公司裏更多 - 畢竟論資排輩還算是個看得見的標準,沒有的話就隻好瞎猜了。。。) 他將被很快升至VP,等等。
VP,哼哼,VP也是小職員。田中鼻子裏冷笑著,飛起一腳踢開了路邊的飲料罐。空罐子“禿”地一聲落到了不遠處,然後咕嚕咕嚕地滾開了。這個動作加劇了腿上的疼痛,他忍不住齜了下牙,“嘶” 地一聲。
田中的那種酷並不是傲慢無禮。實際上他很受人歡迎,尤其是女人們,主要是他長得非常帥:不是一般的帥,而是非常的帥。打個比方吧,站在車站門前的天橋上俯瞰人群,你可以一眼就認出他。
一米八五的身材瘦削修長,頭非常小(公司裏那些模特代理都認為他的頭身比例幾乎接近歐美模特) ,卻有挺拔的鼻子和雙眼皮的大眼睛 - 男人們就說這雙眼睛讓他顯得有些女性化,而女人們則覺得田中帶著點孩子氣,偶爾會有種想把他摟在懷裏的衝動。
當然田中根本不是個笨蛋(他的智商高過125) ,但外貌特點實際上還是給他不小的好處,尤其是那些化妝品企業的市場經理裏總有不少女性:聰明的,工作上雷厲風行的,不太討男人喜歡的女性。當然沒有什麽想象中的貓膩,最多也就是客戶和受托人之間的酒水應酬。但是人對於漂漂亮亮的玩意兒總是比較軟弱,小孩如此,大人也是如此;男人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現在他的年薪早已過了2000萬:當然比不得那些幹得好的證券界或者是不動產銷售人員,但在同齡人中可算出類拔萃。
黑黝黝的路麵向前延伸,然後就溶化在更加黑暗的夜色中不見了。見鬼,我這是在哪兒?田中狠狠地搖了下腦袋。今晚確實是有點喝多了。本來好象是陪著L公司的一幫子人,後來不知道怎麽搞的睜眼一看,車掌的大臉湊在麵前,把他嚇得蹦下了電車。當然坐過站了,可是過得不多,勉強能夠走著回去。出租車。。。算了,無所謂,慢慢走回去吧。
田中一向是個無所謂的人。既然都是那麽順理成章,自己根本就懶得去麻煩那原本就眷顧於他的命運。
這種無所謂甚至包括了他的戀愛和婚姻:夫人和他在同一個公司,幹著差不多的工作,擁有差不多的權力,負著差不多的責任。和懶洋洋的田中不同,曾經是歸國子女的夫人顯示出了不同凡相的工作和處世能力。她幾乎是個超人,能夠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包括田中在內。三年前在那場圍繞著田中的沒有硝煙卻相當激烈的玫瑰花戰爭裏,她是花了一點精力的,特別是因為她長的不算出眾。
那時候田中本人隻不過是微笑著和每個女性出去約會,吃飯,開房。那種微笑有點象蒙娜麗莎和狐狸的結合體。
後來他們結婚了。
又後來,在他厭倦之前好久,他的夫人已經厭倦了田中,雖然他聰明,英俊,前途無量。他們分房而睡,互相之間視而不見:或者,即使說話也帶著非凡的客氣,簡直就跟結婚宴席上不小心踩了別人一下似的。
再後來,田中開始每晚喝大量的酒,但還是睡不著。往往淩晨三,四點鍾田中一個人坐在廚房裏噴著酒氣,異常清醒地聽著整座城市的鼻息。好幾次田中穿著磨破了邊而須須綹綹的褲子去上班,公司裏慢慢地就有些流言。有天下班後,夫人就把那條褲子給扔了。其實田中穿那條破褲子並不是想說明些什麽。既然是條褲子,既然那幾天沒有客戶上門,破和不破也沒有什麽區別。
田中夫婦決定下個月請一天假把離婚書給交了,幸好沒有孩子。他們兩個也不是計較的人。
這個時候,想必她肯定已經睡下了。田中望著沒完沒了地延伸著的鐵軌不無遺憾地想到。可這究竟是在哪兒啊?不大象都內的樣子。。。
此時,田中先生實際上離東京都約50公裏。他已經朝著墮落的方向過了好多站了,即便是個天才,有時候也無法遏製那種墮落的願望:地獄永遠比天堂要美麗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