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四)
(2008-02-10 10:3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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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安然•成長
我記得那年江南的雨持續地下了兩個多月,直到所有的家俱都長出綠色黴斑,那場雨使人們的身體裏彌漫著青苔的味道,那是屬於我們那個有著悠久曆史的小城的味道,這種味道將來成了小城裏生活過的人們相互尋找的密碼。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們,我能夠嗅出方園二十米內所有來自小城的人,熟悉他(她)們體內特殊的氣味。
那場雨用兩個月的時間改變了人們生存習慣,在雨天,人們停止了所有的工作,學校因為積水而停課了,孩子們都呆在家裏,成年人拒絕出門上班,而是用賭牌打發多餘的時間。他們都安慰自己“等天晴了再說吧。”
當窗外的雨象珠鏈般把大地和低空串在一起時,我和姐姐躲在家裏紮風箏。那年,我們把一生所有的風箏都紮完後,以至於後來不論走到哪裏,隻要看見風箏就會想起那場持續不停的春雨。
天終於放晴了,我們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去郊外放風箏,整個暮春,我們的夢想都在天空飄來蕩去。郊外的棋盤山上有連綿不絕的楊梅林,野桔樹稀稀落落地點綴其間,山坡上搖曳著顏色不同的杜鵑,天空是透明的紫色,象被溶解的高錳酸鉀。那年我七歲,每個人都有七歲,但每個人的七歲都有所不同。我的七歲是連綿的春雨,一片紫色的天空,遠山就淹沒在天空之中,許多風箏在天空滑翔。後來,有一隻風箏掉進山穀裏。
我在杜鵑花叢中飛奔,想找回那隻最漂亮的藍色風箏,它是一隻大得驚人的蝴蝶,翅膀上布滿桔黃色斑紋。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上,我見到那隻風箏,它安靜地伏在殘留著雨水的枝幹上,當我試圖撿起它時,看見灌木下的草地上躺著一個女子。
一個死去的年青女子,她赤裸著身子,蒼白的皮膚上生滿屬於小城的綠色苔蘚,她躺在那裏,閑著眼,神態安詳,一隻手緊握著一把潮濕的泥土,山螞蟻在她的手背上爬來爬去。她的衣服整齊地放在身邊。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死人,老人們說,隻有進入天堂的人死後才會如此安詳,天堂就在紫色天空之上。
死去的年青女子讓我害怕,我忘記了那隻孤單的風箏,而是吃力地爬上山坡,向每個遇到的人說起死人的事。後來,來了許多人,來了幾輛車。由於年幼,我終於沒能知曉這個女子的真正死因,雖然那一年,我隻要見到人們交頭接耳,就會十分警覺地支起耳朵,可得到的信息顯然太少了,我問父親,那個人為什麽會死。父親從發黃的舊報紙後抬起頭說,殉情。
許多年後,我回到故鄉,棋盤山已被開發向麵目全非,那個女子殉情地的方成了一片別墅群,一條柏油路伸進山裏,我看到一對戀人誇張地勾著手從身邊走過去,我叫住他們,他們遲疑地轉過身子,我指著一座別墅前的草地說,那兒死過人。他們看了半天,半信半疑地說,你胡說什麽啊。也許隻有我還能看見那個年青女子躺在那兒,身上生滿青苔,手裏抓著把泥土,神態安詳。
當曉桐第一次和我說起那個為愛那自殺的青年時,我的腦子裏卻想起那個躺在棋盤山上的女子,他們都那麽年青,可他們卻已經死了。我對曉桐說,為愛而死的人是安詳的,曉桐一楞,遲疑地問我為什麽會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有屬於自己的隱秘。
那個死去的年青女子帶給我唯一的嗜好是,自此之後,當我一個人呆在房子裏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光著身子,就這樣,在鏡子前,我的身體一天天成長著,如緩緩開放的花朵。在鏡子前,乳房開始隆起,乳頭驕傲地上翹著,如兩隻成熟的櫻桃。在鏡子前,我平坦的小腹下長出淡淡的陰毛,甚至有一天,我的下體流出鮮紅的血液,這讓我持續一個星期都在害怕中度過,我張惶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在惶恐不安之中,我長成妙齡少女。
我叫安然,我有一個大我六歲的姐姐,她叫安紅,這個名字因為某部無聊電影而變得赫赫有名。
每當姐姐騎著單車回到家,總有一些無聊的少年尾隨而至,他們握著形狀不同的小喇叭,站在樓下用西安方言喊:安紅,惡愛泥。有一陣子,小城的小喇叭都脫銷了,這都得歸功於姐姐那響亮的名字。起初,姐姐不以為意,隻是把那些喊叫聲看作一種無聊的惡作劇,可那些聲音並不會因為時間而消逝,反而越來越多,姐姐就變得非常惱火。
姐姐一惱火,後果很嚴重。她開始用屋裏的東西予以還擊。半年時間,她扔掉了十隻文具盒,十來隻銷筆刀,五個電熨鬥,三個電吹風,茶杯更是不計其數。有一次,當她正在換衣服時,糟糕的聲音再次傳來,姐姐氣得隨手把剛解開的胸罩扔向怪叫者,那是個帶蕾絲花邊的黑色胸罩,它在低空中劃了道優美的弧線,準確地落在那家夥的腦袋上,好似給他戴了隻大號的墨鏡。
少年歡天喜地的把姐姐的胸罩帶回家,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下,每天晚上,他都把胸罩係在胸前,站在穿衣鏡前扭來扭去。他成了戀物癖。從今往後,這個少年漫長的人生中,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女性的私物,他經常裝扮成撿垃圾的,出沒於小城各小區,他不放過垃圾裏每一片用過的衛生巾,每一條肮髒的女性內褲,他喜歡把帶血的衛生巾掂在下體,套上女人的內褲胸罩,然後才能安然入睡。後來,他又學會了描眉、撲粉、畫眼影,成了兩性人。
姐姐逐漸練就出辨聲打物的絕活,夏天,她經常手握一把大頭針,聽到蚊子的嗡嗡聲就隨手拋出一枚暗器,拋出的大頭針總能準確地擊中蚊子的腦袋。自此,家裏省下了買殺蟲劑的錢。
姐姐十七歲時,市體校射擊教練慕名而來,遊說父親想把姐姐招入射擊隊,姐姐成了雙向飛碟運動員,先後拿過地區冠軍、省冠軍、全國冠軍,現在,姐姐正在某地進行卦閉訓練,為奧運會而積極奮戰呢。而我業已大學畢業,在另一個城市裏開始了嶄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