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或狂歡(十二)
(2007-11-05 13:3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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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夏,我和采薇從南門換乘中心出發,坐大巴趕往寧遠,準備在那兒好好地呆段時間。我們背著兩隻碩大的旅行包,滿腦子紮根農村的念頭。為了這次寧遠之行,采薇和父母進行過不下十次的談判,直到磨嘰得他們毫無辦法,采薇的父親給安慶林業局打電話,林業局領導是他舊同事,老下屬,聽說省廳領導的女兒要到雲苔山體驗生活,連忙說歡迎。在電話裏,對方提出是否要把雲苔山林場簡單收拾一下,以便創造個相對舒適的環境,采薇父親說免了,丫頭大學剛畢業,想去農村呆幾天。臨行前,他對采薇說,吃飯住宿費用自理,不許打擾別人正常工作秩序。采薇開心得不行,使勁點頭。
我們首先趕到采薇舅媽家,采薇的舅媽堅決不允我們去雲苔山林場,說那裏太簡陋,山裏濕氣又大,容易生病。她絮絮叨叨地列出一大串不能上山的理由,每條理由都充分得無懈可擊。采薇說又不是深山老林,別人能住我也能。采薇的舅媽說,你是女伢子啊,總不太方便。采薇說,女伢子怎麽了,再說有王玨陪我呢。采薇的舅媽轉過臉,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連忙說,阿姨,我們是同學。大約談了一小時,她才歎了口氣,說現在年青人,有福不享,偏要找苦吃。後來,她要我們把家裏的車帶去雲苔山,這樣,遇到突發事件時能及時趕回來。采薇說我們不會開車,她舅媽想了想,於是打了個電話把張瑞叫了回來。
張瑞是采薇表弟,剛參加完高考,正是放風期間,成天在外玩。電話打完約十來分鍾,張瑞回來了,這小子高個子,白皮膚,眉宇間和采薇有幾分相似。
舅媽的意思是讓兒子陪我們一起去雲苔山,家裏有輛帕傑羅,張瑞帶著車,我們大家都方便些。張瑞對母親的安排雖然有點例外,但反駁自然是自討苦吃。采薇開始不願去那麽多人,她隻想找一個相對隔絕的地方,安靜地完成小說初稿而已。又不是請客吃飯,要那麽熱鬧,但礙不過舅媽的嘮叨,隻能妥協。我們在寧遠停留一天,添製些生活用品,山裏有電,我們買了微波爐、電磁爐等生活用品,還買了大號手電,采薇最後決定買雙齊膝深的塑膠鞋,以備下雨所用,山裏的天氣反複無常,采薇比我們細心得多。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氣也過得去。我們把行李和日常用品塞進帕傑羅後備箱裏,臨上路前,采薇的舅媽又不太放心,要和我們一道去雲苔山看看。
對於雲苔山,從前隻出現在和采薇的交談之中,印象中隻有茂密的森林、林子裏幾排單調的平房而已。這次計劃我始終都是追隨者的角色,既然是采薇要去的地方,我當然有跟著一起去的必要,至於自己究竟有何目的,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或許自己可以把它當成數次行走中的一次吧,行走的本身隻是為了行走,為了體驗,有幾個人能從行走中領略更深的含義呢?采薇他們對雲苔山很熟,車一出城,采薇的舅媽就和我們指指點點,說這個村子多少年前還隻有幾個人家,現在卻變成大村子了,那個地方原來有一片長滿蓮葉的池塘等,語句間感歎出寧遠這幾年來的蒼桑變化。
車行了大約十幾分鍾,眼裏所見到的村莊和行人少了許多,路也顛波起來,幸好是吉普車,否則底盤真的會刮得不成樣子。帕傑羅的輪胎碾過路上小石子,擊打在車身上發出“啪啪”聲響。我搖開車窗,一片群山盡收眼底,冷嗖嗖的空氣灌進來,空氣中夾雜著青草和森林特有的氣息,沁人心脾。路越來越差,路旁的林木也越來越高大挺拔。采薇舅媽說,快到了。
這是條簡易公路,當初,采薇的父親就是在這條路上開著老江淮汽車,把砍下的林木運到城裏,也是在這條路上騎著破自行車追逐自己的小幸福,張瑞開著車,神情專注地和高低不平的公路較勁,那小子咬著牙,兩眼直視前方,有一種和年齡不相符的專注和深沉。直到路的盡頭,他才關上發動機,喘著氣說到拉。
穿過刺入青天的高大喬木,我們見到遠處有幾排簡易的房子,它坐落在半山腰,真有些隔斷紅塵的味道。
一隻聽到動靜的狗跑出來,歪著頭衝我們這邊叫,緊接著,走出一個看山人,他鑽出來後把手搭在眉毛上,象猴子般東張西望,看到我們後就拿根棍子驅趕那隻狗。我打開後備箱,把東西拿下來,大家把它背在肩上,張瑞指著那下林場說,出發!
建築物在視線裏越來越大,張瑞眼尖,看到第一排房子上懸著條橫幅,大聲地讀著:歡迎沈采薇同學來我林場體驗生活。把我們笑彎了腰。采薇的臉刷就紅了。她皺著眉生氣地嘟囔著,馬屁精無處不在。橫幅下站著兩個看山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兩人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笑容,鼓掌說歡迎。原來在此之前,安慶林業局頭頭們已經打過招呼,而且還來了人在這兒等了幾天,我們來的時候,那人剛走。
張瑞將包遞給年青的看山人,說帶我去住處看看。年青人接過包,把我們領到第二排平房前,用鑰匙打開門,這是一間剛涮過白塗料的舊式平房。收拾得很整潔,剛剛安裝好的窗紗掛著印有竹子圖案的窗簾,靠窗子的地方是一個文件桌,桌上放著台燈,桌子和鎖都是新的,加一側是個單人床,連被褥都是新買的。我把采薇的東西放在地上,年青人站在那裏搓著手問,還麽不?
張瑞背著手在屋裏轉了一圈,點點頭說,不錯,很滿意。氣得采薇要擰他的耳朵。
緊挨著的那間是我們住處,裏麵收拾得很幹淨,第三間是個簡易廚房,原木做的餐桌——那個餐桌後來我們用來打麻將——和小煤氣灶,一個用木頭搭起的案子上放著調味品,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張瑞沒發現屬於自己的住處,吵著說要住帳篷。我們帶有旅行帳篷,那玩意我從前住過。我對他說,我睡帳篷吧。兩個看山人沒想到我們來了三個人,著急地小聲商量,采薇的舅媽看到采薇的住處收拾得挺好,也放心了,說小瑞的由他自己解決。
最後我們又找了張床,把它放在我的房子裏,我們倆人住一起也算有個伴。隻是後來,張瑞經常帶女孩到山上過夜,害得我老是鑽帳篷。
午飯是看山人做的,大家吃到了山裏的野味,有風幹的野豬肉和一些蘑菇等,味道很鮮美,吃飯的時候,我們認識了看山人,年長的叫何春來,年青的叫王光榮,和我一個姓。
下午,張瑞要送母親回家,王光榮牽著狗去尋山了,我們就坐在樹下,和老何聊了一會。
老何說,雲苔山方圓有20多裏,山裏主要種有鬆、樟等樹木,還有一片茶園,采茶時節,附近村子裏的人都會住在林場,這兒會熱鬧一陣子,但平時都是兩個人。看林場的工作很簡單,三天時間把山林巡視一遍就算完成工作,但有時會遇到偷樹的,就要去派出所報案,離此地大約十裏是雲苔山森林派出所。遇到偷樹的,一般自己不能上前製止,有些人有家夥,土槍什麽的,不但防獸也防人。
老何右眼有點殘疾,主要負責後勤工作,年青的小王負責巡山,他們都是附近村民,不屬於林業局編製,每月林業局發給每人400元補助。老何在林場前種了幾畦蔬菜,而糧食卻要從家裏梢過來。老何說,呆不下去的原因不是因為活累,主要是太孤單了。兩個人連牌都打不成的,白天隻能看到一大片林子,連常來光顧的獐子和刺蝟都混熟了,晚上電視沒法看,守著幾盞燈和一大片星星,牛郎織女的方位閉著眼都可以指出來。很多人呆不下去,特別是剛結婚的年青後生們,這個林場除了他,沒人能捱過半年。
采薇站起來準備去附近轉轉,老何提醒她莫往林子深處走,林子很深,極容易迷路,迷了路是連手機都指望不上的,因為樹林裏根本沒信號。采薇說隻在附近活動一下,保證最遠的距離能夠看到房子,老何才放心。
我一直以為所謂的與世隔絕的地方應該極其遙遠,現在才知道,在身邊也有些這樣的地方,隻是你沒有發現罷了。傍晚時,王光榮帶著我和采薇在林場前的采地裏挑了些新鮮的蔬菜。正在做晚飯時,聽到汽車發動機聲,張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