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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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或狂歡(十六)

(2007-11-12 10:48:15) 下一個

3

天還未亮,手機的和弦就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聽筒裏傳來女人的聲音,說找你。我一點也辨不清這聲音屬於哪個朋友,憑我對於聲音的辨認能力,可以確信是打錯了。

“沒錯,你就是劉剛。”那女人肯定地說。

“我不是。”我回答她。

“你是,別以為你捏著嗓門我就聽不出來,說吧,什麽時候還錢。”看來是個討債的。

“我真的不是。”

“別不承認拉,不至於為兩佰元的台費,都忘了自己是誰了吧。”

“我沒給坐台女留電話的良好習慣,要台費,找你的劉剛去。”我掛了機,榮榮伸了個懶腰問我,

“大清早的,誰呀。”

“討債的。”我說。

大約兩分鍾,電話又響了。我剛要說話,聽筒裏那個聲音就傳過來,“劉剛你真他媽的不是東西,不但捏著嗓子說話,連號碼都換了。”

是的,我有時候真他媽的不是東西。

莫名其妙的電話弄得人睡意全無,我起身下床,走到陽台上,初春的清晨寒冷陰鬱,如俄羅斯早期的風景畫。小區很靜,路燈用慘白的光灑在水泥路上,天是深深的灰藍色,遠處樓頂上空開始初現曙光,黎明象一朵待放的玫瑰,亦有玫瑰花蕾那種暗淡的曙紅色。和采薇分開後,我很久都沒有一個人安靜而長久地注視身邊的景物了,景物依稀如昨,瞬息萬變的是景物之外的一切。

我洗了臉,鏡子裏那個男人麵容蒼白,頭發零亂,由於缺少睡眠,眼窩和兩腮都深陷下去,在燈光下留出幾片陰影,我無法把現在的模樣式和曾經飽滿的,充滿激情的青春聯係起來,這種久違的凝視真招人厭惡。

隔了四年後,再次見到張瑞,而我們生活中的另一個女孩卻如輕煙般消失了。她是否帶走了我賴以留戀的青春歲月。我想起自己曾經觸摸過她,想起她坐在身邊時溫暖的喘息。它們曾融入我對於愛情最美好的憧憬之中。

四年之中,我經常會幻想,幻想她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就象當初呆在一起那樣,隻是偶爾起身去取某個東西一般,還會拿著一杯飲料或是一本書再次出現,對我說“來了”或是說“要不要來一杯”。想到這些,采薇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現,直俏的長發,白晰的麵容上偶爾露出的淺淺笑靨,以及那些不經意的習慣動作……在安靜的清晨,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我壓來,使我無法分清思念的真實動機。

若是對於青春的追記,除了生活中的細瑣之外,剩下的還有什麽。

愛情麽?似乎沒有。

這四年之中,我經常會想起她,想念不分場合,無孔不入,某一處街景或是某一段路都會讓人懷思,不受控製地進入思念狀態的結果,總是無法以恰當的身份扮演某類社會角色,舉例說明,有次和幾個生意上的夥伴座在酒店大堂聊天,忽然看見前台一位酷似采薇的女孩在填入住單,我就走神了,思想一下子回到幾年前,莫以名狀的形態讓客人們迷惑不解,他們還以為我是對女性身體的迷戀呢,正準備挖苦,然後就看見我淚水漣漣而下,他們驚詫不已。這樣的尷尬事發生多起,真丟臉。

丟臉的事發生多了,人也就變得越來越不要臉。

八點左右,我下樓買了些菜,順便給榮榮帶回早點,這孩子愛睡懶覺,經常會忘記吃早餐。回來後,煎了兩隻雞蛋,又打開微波爐熱了兩杯牛奶,跑到臥室叫榮榮起床。她嘟囔一句,很不高興地爬起來。我們在裝飾城還有家店麵,半個月沒去了,我對榮榮說準備到店裏看看,就出門了。

盡管是星期天,街上人依然不多,現在還是裝修淡季,裝飾城裏冷冷清清,我走進店,有一對情侶選壁紙,女孩挽著男孩的胳膊,正在翻一本印刷精美的畫冊。他們認真地挑著,偶爾小聲交流幾句,挑了很久,選中一款淺綜色豎條紋壁紙,我問他們,房子在哪兒,誰住。“自己住啊,在碧桂園。”女孩說。

“這款壁紙和歐式建築很協調,適合中年知識分子審美趣味。”我對他們說。

“碧桂園小區外裝屬於典型的東方園林結構,這款壁紙並不適合。”

他們點了點頭,我重新選了幾款壁紙由他們挑,最後,女孩看中一款,對男孩說:“劉剛,就這款吧。”

聽她叫劉剛,我好奇地看了眼男孩,中等身材,膚色灰暗,戴著眼鏡。

“這家夥不知是不是那位坐台女要找的劉剛。”我想,若真是,那這世界真他媽的小。

他們離開後,我問了問店裏的情況,淡季,沒幾個人。她們說。

我原未想著這家店賺多少錢,它是我代理品牌的一個窗口,布置得簡潔統一,兩位店員也是年輕的女孩,手腳勤快,店麵弄得很幹淨。我把張濤的電話留給她們,告訴她們如何幫張濤配貨,配貨是門學問,張濤剛開始做,配貨還真得動點腦筋,不象別的代理商,一個電話就能搞定。大約十點,榮榮打電話說,來客人了。

所謂客人,其實隻有張瑞和王紅兩位,我打開家門,他們正海闊天空地胡侃,王紅不時發現色迷迷的笑,客廳裏象剛被打劫過零亂不堪。見到我,張瑞大叫,你小子終於回來了。然後就叫榮榮把麻將拿出來,說要搓幾把。這孫子和幾年前一樣喜歡打牌。我說,先玩會,然後出去吃飯,吃過飯再打不遲。張瑞揮著手說,先打著,吃飯還早,一會叫外賣。

打牌時,我又打聽雲苔山的事,他說了一些和采薇失蹤毫無關聯的話,無外乎那裏空氣質量多高,食物有多難吃等等,這些都是我親自感受過的,不感興趣,於是提醒他說點有意思的事情。

“什麽才叫有意思,你知道,那兒無聊透頂。”張瑞摸了張五筒,打出去。

“比如發生過的、比較奇怪的事。”

他想了想說:“到是有件事,雖不有趣,但挺血腥。”

“賣什麽關子,就往血腥裏整。”王紅說。

張瑞說:“有一次,我和王光榮——喏,就是那個偷東西吃的家夥——打了頭野豬。”

“野豬?”榮榮好奇地問。

“那裏有許多野豬,常常跑到菜地裏偷冬瓜吃。”我補充一句。

張瑞接著說:“是頭豬仔,跑來偷吃,被我們趕到一間空房子裏,王光榮把捅蜜窩煤的鐵捅條燒紅了,活生生的把野豬給捅死了,那家夥下手真黑,野豬的肚子都被捅穿了,滿屋焦糊味,真他媽的變態。”

我們都想象燒紅的捅條插進野豬肚子的情景,想象被燒焦的肉體發出滋滋之聲。“那不叫打野豬,簡直是虐殺。”榮榮說。

“嗯,為此,表姐都生氣地罵了他。”

“采薇也會生死啊,她那麽隨和。”我問。

“有時候很較真,看到被王光榮虐殺的小動物,真是氣得不行。”

“那家夥真夠變態的。”

“何止,變態起來讓人不寒而束。”

“後來呢?”

“後來,他把死野豬弄到自行車後架上帶回家了,回來後,我們好久沒理他。”

“可能是心理疾病。”王紅分析。

“剛開始還不覺得,時間久了,發現他好像真有病。”張瑞補充著。

“何以見得?”

張瑞說:“進幾次城後,那家夥經常在晚上獨自騎車往城裏跑,膽子也大,一個人在黑黝黝的山路上也不害怕,有句話叫什麽來著……”

“厲鬼也怕惡心。”我說。“是這句麽?”

“是啊,厲鬼也怕惡人。”

“他一個人進城幹嘛來著?”榮榮不解地問。

“能幹嘛,找小姐罷。”

“他哪來錢啊?”

“我和表姐給過他一些錢,想讓他給父親治病的。沒想到錢都給他糟蹋光了,人也嫖上了癮,有次,嫖了小姐沒錢繪,讓人家打掉了門牙,人也扣下了,還是我們給領回來的。你說這人是不是悶騷。”

“真是個拷B不要命的主。”我無法把那個說話都會臉紅的青年和虐殺好色的人聯係起來。

王紅說:“典型的分裂性格,可能從前受過刺激,這種人,平時不像隨便的人,給他隨便的機會就不是人。”

“後來呢?”我問張瑞。

“沒過幾天,我們就回到寧遠,原來打算在那兒住一段時間的,可那兩件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風景固然漂亮,空氣也幹淨得不得了,可王光榮那雙重性格讓人難以理解,沒人知道他會不會做出別的不可思議的事,再說表姐的小說初稿也完成了。”

記得采薇最後一次來省城時,還說過打算在雲苔山呆一段時間的,那次見麵離我們進山有近一個月了,那麽,王光榮的那些糗事應當在隨後幾天就發生了。

張瑞說,臨走前,安慶林業局領導專門去了趟雲苔山,說了許多招待不周的話,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老何可能和領導們說起王光榮的事,他曾對我說悄悄說,上麵要把王光榮給辭退掉,至於後來發生的事,也懶得打聽。

“那火災的事可曾清楚?”我問。

“好像我們離開雲苔山不久發生的事,具體時間,過了這麽多年,也不記得拉。”

張瑞說,回寧遠後,呆了大約一個星期,表姐說想出去走走,這麽一走,就再也沒回來過,其間也打過一兩次電話,說近期不想回來,讓家人不用擔心什麽的。你說,一個女孩獨身在外,家裏人能放心得下麽?

我雖然無法揣摩采薇離家出走的真正動機,但可以肯定,她並未失蹤,出走和雲苔山林場所發生的事關係也不大。說不定她很久前就有在路上生活幾年的決心,依她那特立獨行的性格,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裏呆幾年極有可能,也許不久後,她會在一個出人意料的時候突然出現呢。



我又想起在上海時接到過的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那個睡得七葷八素的夜晚,那些好像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雜音。我更加確信,那個電話就是采薇打過來了,或許她想說什麽,或許她隻是想聽我的那幾句喂。這次和張瑞交談,我的心情輕鬆許多——比起半月之前,必定,采薇還在某個地方,隻要存在就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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