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青衫（八）

六

在我寫第一章的時候，柳永還是個分外可愛之人，所以我愛上他，恨不得時間倒回去。但到了第二章時發現，其實自己愛的是如嫣，而且寫到後來，就一直對如嫣念念不忘。現在有些人說，如果要想讓昔日重現，便要借助一種叫“時空穿梭機”的東西。到目前為止，這東西還隻是存在於假想之中，所以回到從前隻能用來想象，過過幹癮。於是我隻能用自己的筆去揣摩那場遠古時代的風花雪月，好讓我愛的如嫣在攤開的紙上複活。在我的筆下，如嫣身著紫衫，長裙曳地，17歲前還隻是個小姑娘，在17歲春天遇到柳永，然後長大成人。

如嫣一直說自己遇到柳永時並不知道那就是愛情。那時候，她眼裏的柳永隻是個行為怪異的青年，出於好奇，她決定和柳永搞在一起。其實柳永不但熟悉天文演算之術、會搞些發明創造，而且還寫得一手天下無雙的好詞，以上每一項都可以讓北宋的女子著迷。可以說柳永是當時女孩子們眼中的績優股。按如嫣老年時的話說，她愛上柳永一點也不覺得吃虧。

這樣如嫣愛著柳永就顯得異常堅決，她對一切都置若罔聞，事實上她當時有許多種選擇，特別在成名後，王孫貴族們追求她的很多，這些人有的是政界新星，有的是商界精英，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腰纏萬貫，名聲顯赫。他們不理解如嫣為何愛上一個屯田吏，在他們看來，柳永隻是搞點小機巧，寫幾句酸詞而已。為了使如嫣移情別戀，這些道貌岸然的家夥動了不少腦筋，他們讓柳永考不取功名，教唆地方官員排擠柳永，柳永的工資總是一拖數月之久，而且取暖費降溫費也分文不發。

當然，為了迎得如嫣的好感，這些見不得人的招式都是私下進行，表麵上他們對柳永很是客氣，隔三差五去視察柳永的工作，並把柳永所管轄的區域搞成“萬畝小麥示範基地”。每到年終，柳永都會被評會“先進工作者”、“先進基層管理幹部”等等，還要出席農業廳搞的先進勞模表彰大會。柳永當屯田吏六年，得到過無數次的獎勵，他的辦公室內掛滿了錦旗，唯一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升官，工資也未見漲。柳永一直以為是上麵對他的工作肯定，後來當他偶然知道是因為如嫣的原因時，羞愧不已。

如嫣年輕時說話嗓門清亮，聲音婉轉動聽，皮膚白而細膩。她發如青絲，綰在腦後，上麵插著根玉簪（當然，那根玉簪也是假的），一付小家碧玉的樣子。中年後，如嫣的嗓門就變得很大，而且喜歡發出過於爽朗的笑，能驚飛方園百米的麻雀。這時她還是把頭發綰在腦後，但細心人發現，如嫣的頭發根部都是白的，顯然是精心地染過。北宋時染發技術不過關，每次洗頭時，如嫣的木盤裏水會變得漆黑，於是有些學習用功的孩子們守在如姨阿姨的門前，他們討得洗發水當墨汁用，洗發水加了香料，有茉莉芬芳的氣焰，寫在紙上芳香四溢，有一個叫秦檜的小學生，用如嫣阿姨的洗發水練字，十來歲就成為遠近聞名的書法家。為了表示對如嫣阿姨的感激，他找了張元書紙為如嫣寫了“烏雲蓋雪”四個行書大字，然後製成扇麵，在如嫣出門之時把扇子送給她。

秦檜對如嫣阿姨解釋：她的發根是白的，發梢是黑的，正好可能用烏雲蓋雪四個字來形容。如嫣聽到他的解釋後，原來打算十分生氣，但轉念一想，自己為什麽和一個孩子嘔氣呢，於是友好地拍了拍秦檜的腦袋，表揚他的字寫得十分之好，並拿出五兩銀子送給他。

我8歲開始練字，到了13歲時，字就寫得很好，遠近聞名，那時候我們有個數學老師叫顧大春，他是我們班主任，長得細皮嫩肉，四十歲的時候還不肯長胡子，一付天真爛漫的假女人模樣。他把自己不長胡子的怨恨發泄到學生身上，每堂課都布置大量的家庭作業，還喜歡用最惡毒的語言批評學生。為了表示對他的不滿，我用毛邊紙寫了“毀人不倦”四個大字，裱成扇麵送給他。我的老師看到字後，氣得臉色刹白，但後來他想到我還隻是個孩子，他想了想，為什麽要和孩子較勁呢，於是把臉色轉回來，並友好地拍了拍我的頭，說了句寫得不錯。離開後，我回頭看到他把扇麵扔到地上，使勁地用腳踩著，這件事的結果是，直到中學畢業前，我的數學考試從來沒及格。

如嫣阿姨喜歡用染發劑把頭發弄得漆黑，但如嫣阿姨的頭發長得太快，所以發根總是白的；我的數學老師像個假女人，他喜歡弄些豬毛貼到嘴唇上，這樣的好處時，要想把年紀扮得大一些，就用白豬毛，要想小一些就用黑豬毛，豬毛十分堅硬，所以我們的數學老師有一段時間就異常陽剛，像新潮魯迅。細心人還是發現他的胡子是粘上去的，出於對人民教師的尊重，大家都不去揭穿他。但現在假貨很多，老師經常會買到質量不過關的膠水，吃飯時，偶爾胡子就會掉到碗裏，大家出於好意，就一致認為那碗裏的其實是發菜，這樣我的數學老師麵子上還過得去，但他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就當著大家的麵把“發菜”吃下肚子。

如嫣年青時也經常會不好意思，舉例說明，當如嫣在台上唱歌時偶爾會跑調或忘記歌詞，這是，她會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美麗的腦袋說對不起，台下所有的王孫貴族聽到這句話後，都會大聲回應她：沒關係。這說明北宋時社會風氣好不光是便衣的功勞，事實上個人素質都很不錯，都是翩翩君子。

唱歌跑調自北宋便有，後來越演越烈，到了現代站在台上的俊男靚女們唱歌便很少有不跑調的，於是跑調就成了一種時尚，藝人們就無須低著腦袋說對不起。但也有些較真的聽眾，會用糞便襲擊跑調者，這說明現代的聽眾素質比北宋時有所降低。事實上，現在沒有誰想當翩翩君子。如嫣年青時偶爾忘記歌詞，老了後就偶爾不忘記歌詞了，這可以用年老、記憶力衰退來解釋，也可以說如嫣阿姨越來越像現代藝人。

如嫣年紀大了後不再對忘記歌詞而羞愧，因為這時候她已經有很大的名望，也賺了很多錢，就可以倚老賣老，一付我是大腕我怕誰的囂張氣焰。當然這也是她在外麵的情景，回到自己的房子後，如嫣阿姨又會陷入持久的憂傷，她坐在窗前想著自己的黃金時代，想起很久前的黃昏，那時自己還隻是一個漂亮的少女罷了，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充滿好奇。這時，如嫣總會想起那個公馬一樣自身邊飛過的男子。如嫣40歲時，柳永客死他鄉，這一點如嫣先前不知曉，他還是隱約覺得柳永總有一天要回到汴京。

在逐漸老去的夕陽之下，汴京的天空是死氣沉沉的灰色，街道邊的楊樹和蠶槐也是灰色的，街上走過的人們是灰色的，連恍惚飄浮的聲音都是灰色的。這不是我喜歡的汴京，我眼前的汴京應該生機盎然，我們知道，宋朝的皇帝喜歡製造浮華，喜歡喝茶聊天、琴棋書畫，一派天真爛漫的小資情調，後來，當金人攻進汴京，把靖康二帝虜到冰天雪地的長白山坐井觀天時，南宋的小朝庭依然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當然，這些都是如嫣和柳永死去後發生的事。如嫣40歲時，西夏人正在和金人開戰，隻是偶爾進犯中原罷了，宋禎宗認為邊境戰事無關痛癢，他喜歡浮華。這和如嫣眼前看到的景象和實際上的汴京就有些出入，說是灰色的有些不可理喻，隻能解釋如嫣正在受到白內障的困擾，或是如嫣進入了灰色年代，這樣去想如嫣會讓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