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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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痞子的似水流年(九)

(2007-08-04 14:41:47) 下一個



在我做過的許多工作中,收廢品時間最短。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而是認識樊簡三個星期後,她似乎強迫我放棄了收廢品的計劃。當然,出於對自尊的考慮,她並沒有當麵指責我,而是她把我以後的每個星期天都安排得滿滿的,這樣我就麵臨著兩種選擇,一種是工作,一種是她。C城的青年那麽多,不知道她為什麽選中我,也許我那種對什麽都不太在乎的個性吸引她吧,也許她並不是想和我來一場戀愛,而是想利用我練練戀愛的技巧,但我並不是這上麵的行家,而且我和別的男人一樣,失戀的時候也會有痛苦的煎熬。

這場愛情還是來得太快,就像摧毀一切的龍卷風一樣,讓人猝不及防。甚至打亂了我的人生計劃,把我對於生活所建立起來的信念拋向天空,然後領向一個一無所知的地方。我發現,除了隨波逐流,我似乎毫無辦法。

經過半年的實習,綠韻的老板似乎對我工作彼為滿意,他把我調到企劃科,跟一位淩姓科長後麵,參與綠雲山莊和東方遠景社區綠化前期運作,我似乎還沒來得及從調整過來,就走進兩個案子之中。

我開始學著係領帶上班。剛開始的時候,感覺很不舒服,老是會感到讓別人卡住了脖子。但係領帶會使自己覺得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這還是在六年之前,那時候係領帶的有三種人,一種是真正的白領,一種業務員,還有一種就是鄉村的廠長。我很自然地把自己歸到業務員的行列,雖然我自認為比許多平麵設計師還多出幾分天賦。幾年之後,當我也成為白領的時候,我反倒不再係領帶了。

係著領帶的時候,我在綠韻企劃科上班,和很多小公司一樣,我們的企劃科也叫企劃部,上班的地方是氣派的寫字樓裏,城裏人知道這幾間辦公室是租來的,但這也不妨礙我們人模人樣的工作。東方遠景是五十來萬的單子,這對於我們這樣的做園林的來說也算是不小的案子了,所以老板鐵定了心要把這個案子拿下,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飯,陪樊簡逛街看電影的時間都少了,這讓她很有些意見。

我具體工作是負責一組假山疊水的圖紙設計、預算,它是整個廣場園林設計的一部分,其實它在這項工程中利益最大。我做了兩套方案,一套是塑石,一套是玻璃纖維方案。整個方案預算費用四萬元,塑石的成本僅三千元,所以它也是綠韻老板比較中意的方案。

一開始的時候,樊簡屁顛顛地成天在樓下等我,她認為把一堆水泥、鋼筋紅土和塗料做成惟妙惟肖的玄武岩是件很有趣的事,她開著車帶我到許多小區翻拍圖片,晚上在公司加班時,她看著我熟練地使用PS和CAD,覺得神奇得不行。終於,她對我最初的身份表示懷疑,在她看來,一個鄉下進城的青年能繪出那麽漂亮的效果圖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我隻好對她說,我是十六歲進城,但是進城是因為我考上了大學。她生氣地從後麵抱著我,在我的肩上留下兩排齒痕,說你騙我你騙我。

我笑著對她說,本來你隻是想撿起一顆砂礫,沒想到這顆砂礫裏藏著的是金子吧。

什麽金子撒,我無所謂。她說。你就是要飯的,我都無所謂。她又加重了語氣說,我隻要我喜歡的。
拿下案子後,老板發給我一千五百元獎金。

我們決定請月桂坊的房東和老魯他們吃飯。

那是初秋的周末,接到我電話後,他們都換上幹淨的看上去體麵的衣服在月桂坊等著,我的那幫撿垃圾和賣菜的哥們第一次坐上淩誌的時候,很興奮,也很拘謹,他們在燈碧輝煌的酒店裏很小聲地說話,生怕別人識破他們的身份而把他們趕出來。這樣,每個人都像紳士般地彬彬有禮,他們成了那天酒店裏最文明的客人。

這是一次很沉悶的聚會。但並不妨礙那幫哥們在以後的很多日子裏回味那次飯局,並在月桂坊津津樂道。

樊簡為我在陽光花園租了套二居室的房子,買好電器和生活用品,事先我並不知道。那天下班後,我要回月桂坊,她在樓下截住我,把鑰匙交給我後,對我說,你明天從月桂坊搬出來吧,你沒發現,那個地方並不適合你。

我皺了皺眉,說,哪個地方不適合我,其實我隻是一個窮小子,住哪兒不一樣呢?

可是你和他們不同,你是大學生啊?她說。

在你的眼裏,大學生就比撿垃圾的高貴麽?我駁斥她。你忘了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在做什麽。任何時候,我都記得我曾經是一個從沈家園走出來的窮小子。你可以不喜歡我,但請你不要幹預我的生活。
你這人為什麽不識好人心撒。她生氣地跺著腳。我就要幹預你,就要。

她猛地關上車門,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

別忘了,是你先惹的我。你回去後好好想想。

我招了輛出租車,說去月桂坊。

師傅詫異地著著我,問我:先生,你是去月桂坊?

不行啊,我說。

哪呐,有淩誌不坐,卻要坐出租車,還要去月桂坊,你到這個城裏訪訪,有這樣的事麽?

拷,我就是去火葬場又幹你吊事。

年輕人,發什麽火撒,我隻是確認一下你是不是去月桂坊,像你們這樣有身份的人,去那兒做什麽撒?
什麽吊身份。我說。

那天是我換了工作後回月桂坊最早的晚上。

初秋的夕陽下還有許多人在走象棋,照例還會有許多人圍觀,有吵架的,也有動手的。我走進老吳的院子,老魯已經回來了,正在整理他的寶貝破爛,由於沒我陪他,他現在要好幾天才能收集一車的廢品,那些空瓶子堆在那兒,他叨著卷煙,正試圖把瓶子架好,可是瓶子卻一次次的滑落下來,他皺著眉,嘮叨說:狗日的瓶子。這位頹廢的教師,就像徒勞無功的西弗西斯。

看到我走進來,他停下手中的話兒,招了招手說,小沈,今天咋回來這麽早啊,小樊沒有送你麽?
我笑了笑,還是說叫二牛吧,這個小沈,俺聽著乍別扭呐。我說。

不一樣啊,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在外麵別人都要叫你先生呐。他說。

拷,又是身份。我嘟囔著。有身份的大多不幹人事。

聽到我們在院子裏說話,老吳拿著象棋走出來,大聲地說,小沈啊,來,陪我下兩棋,現在想和你走棋可真不容易。一會兒咱們咪兩杯。然後扭著頭,衝廚房喊道,老伴,炒幾個菜。

老吳的媳婦掀起簾子,伸出寬寬的臉,笑著說,小沈今天兒回來這麽早啊。

忽然發現,這已經不是屬於我的月桂坊了。或者說,從那天起,我單純而又簡單的年代就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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