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痞子的似水流年（十一）

七

我和樊簡相愛的時候，九十年代已經走了大半。這是一個顛覆一切價值取向的年代，所以看上去有些混亂，卻非常的好。在這個年代，我們可以在大街上擁抱、親吻而不會有人指著你，說你有傷風化，這一點，讓許多五十歲的人羨慕不已。誰都知道，他們那個年代的愛情就像做賊，被掛上破鞋在大街上遊鬥。

五十歲的人在我們身邊經過，看到我們親熱地擁在一起，會善意的努努嘴，給一個笑容，歎息著：年輕真好。我從他們的口中讀出了失望。我還知道，他們也很想這麽幹，但他們現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就是說要注意影響，所以隻好大清早跑去公園舞扇子。他（她）們把扇子舞出風情萬種，有時間兩隻扇子觸在一起，擔當起了嘴唇的作用。

有個人不會這樣，他是一個正在老去的門衛，就在我們公司樓下，這是一個嗓門很大的人，看上去內力很充沛的樣子，但他傷人的不是他的內力，而是他的那些多餘的話和多餘的動作。他憎恨一切親熱的舉動，有些紅衛兵捍衛毛主席的勁頭。我尊重他的執著，但是對他幹預我們在公司樓下親吻卻不以為然，他常常會小心地走到你的身後，然後猛拍一掌，不把你嚇一跳是絕不罷休。有一次，我正在和樊簡拉著手從門口穿過，他又衝了出來，做出要扯開我們的架式。我真的生氣了，舉著拳頭就要扁他，還是樊簡理智得多，她伸出手，笑吟吟地對老門衛說：要不要你也來拉拉？僅此一句，說得這個老門衛不知所措，楞在那兒，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我喜歡樊簡這樣的睿智。它能讓許多難題迎刃而解，有些一刀致命的味道。

如果不去幹預我和樊簡親熱，這還一個很可愛的老門衛。在我看來，世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可愛的人，一種是不可愛的。可愛的人也分兩類，一類是老人，一類是孩子。所以關於可愛也可以這樣理解，人總是由可愛變得不可愛，然後又漸漸可愛。當然，女人也可愛，但那種可愛是視覺和肉體上的愉悅。

老門衛曾經是誌願軍戰士，抗美援朝時抗壞了一條腿，走起路來動作有些變形，站在那兒一隻腿老是撇在一邊，有稍息之嫌，隻有對他施以稍息口令才能把那隻撇在一邊的腳收回來。後來，這些在他抓我的時候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讓我防不勝防。當我和樊簡擁在一起時，我能瞄到他走過來，但總是瞄不準他的步子。所以他下手時總會抓到我的肩膀。老門衛這樣就有些淩波微步的味道了。如果他年輕二十年，準能到央視弄個《天龍八部》演演，而且比李亞鵬要強。

後來綠韻公司開展全民健身活動，大家強烈要求把老門衛推到前台，教大家一套步法，所以後來，綠韻的員工都能走出那些高深莫測的花步，這樣的壞處是，辦公區樓下的人行道失去了作用，就要重新調整，要不員工們隻會踐踏植被。調整後的人行道看上去像個謎宮，有防禦小偷的作用。有天晚上，兩個外單位戀人遛達到院子，看中了這條路，結果走了一夜也沒走出來，最後昏厥。

當然，那是我離開綠韻之後的事了。

把時間再推到6年之前的初春，這個城市陰雨綿綿。有些悲劇情節。我每天騎著單車上班，還要躲開賣舊瓶子人的襲擊，也有些悲劇情節，這些都能和那個陰雨綿綿的天氣吻合起來。那時我很年青，更喜歡生機盎然，那時我想愛，想生活，對未來充滿幻想，但是那些擊中我的瓶子總能讓我的幻想破滅。

後來，我開著車經過那條街。經常還能看到那些手裏拿著瓶子的閑人，他們躲在牆角或是藏在廣告牌的後麵，尋找著看上去像收廢品的目標。有一次，我開了車走過去，拍了拍一個家夥的肩，給他一個看上去比較友好的微笑說：哥們，幹嘛呐？

“練投彈呐。”他說。“不是要打台灣了嘛。”

“拷，你憑你，還打台灣，也不看看，長得跟趙忠祥似的。”我說。

“你要是真想練，就在我身上招呼吧。”我說。

“哪能呐，你看上去就象有身份的人，我不敢。”他說。

“我二年前從這兒經過，你不是天天用瓶子扔我麽。”我說。

他立馬把瓶子背到身後，看上去就像把手背在身後認真聽講的小學生。後來，他舉起右手，宣誓說，老板，你不要開玩笑拉。

當然，這也是我離開綠韻以後的事情了。

通過上述事件可以看出，人們喜歡拿空瓶子砸騎單車的，那是因為騎單車的平民化，也就是說，是自己人。人們不喜歡砸開私家車的，那是因為開私家車的貴族化，也就是說，不是自己人。這一點無比重要，就像在單位上班，和自己人總是走得近些，偶爾有個飯局什麽的也喜歡叫上自己人。從這件事情還可以看出，自己人喜歡窩裏鬥。這種窩裏鬥很長久，直到把另一人鬥成不是自己人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