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成人（十九）

在一個刮著冷風的晚上，沈春林推開女人虛掩的門。隨著門軸憂傷而又低沉的吱啞聲，他的心情壓抑到極點。他陰沉地走進屋子裏，沒有象以往一樣抱起他視若珍寶的女人，而是坐在炕上，吸了支煙，女人脫光後躺在他身邊，閉上眼，等待著他的愛撫。沈春林低下頭，掀開被子，他嗅到了女人下體處陌生男人的氣味，這種氣味讓他妒火中燒。他凶狠地分開女人的雙腿，瘋狂地刺入，他在女人的肉體上發泄自己的不滿。事後，他問劉阿姨，那個把氣味留在她體內的男人是誰，女人抽泣著說：“村長。”

“你為什麽要和他這樣。”他問。

“你以為我想和那個老不死的睡覺。”女人忿忿地說。“我不陪他睡，他就要把我們的事捅出來，他說要讓我掛著破鞋遊街，要讓你坐牢。”

“他敢，瞧我不弄死他。”沈春林發狠道。

“我又不要你娶我，你們不是一路貨色麽。”女人說。

“被一個人日是日，被一百個人日也是日。”

幾天之後，村長趁著夜色又要趕到劉阿姨的小店時，遭到躲在白楊樹後的沈春林的致命一擊。他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就為偷情付出了生命。

沈春林提著帶血的鐵鎬奔到劉阿姨的屋裏，要她趕快收拾東西。“我殺人了。”他說。他要帶上自己心愛的女人離開。

這一切讓劉阿姨大驚失色。短暫沉默後，劉阿姨堅定地搖著頭說，“你快跑，我不跟你走。”顯然，他知道，如果他們一起失蹤，那發生在村子裏的殺人案就永遠和她遷扯到一起了。她是個聰明而又冷靜的女人。

複仇後的沈春林沒有絲毫快感，殺人帶給他的是巨大的恐懼。他失了魂似的跑回家，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甚至沒敢和自己的婆娘打聲招呼，就開始了亡命生涯。

沈春林殺人事件使這個遠離城市的小村不再寧靜。警車開到村口，許多穿製服的人來到村子裏，開始調查。我發現那些製服和我三歲的記憶裏父親的裝束是極其相似。於是，我問一個中年刑警，認識不認識叫楊世光的人。“他是做什麽的？”中年人以為我是殺人案件的目擊證人，警覺地問。“他和你們一樣，是警察，他是我爹。”我充滿自豪地說。中年人把手一揮，不耐煩地說：“走開，不認識，我在辦案。”

孩子們穿著過節時的衣服，像狗一樣地尾隨在穿製服的人身後，穿製服的人轉過身，生氣地一跺腳，孩子們就像風一樣地飛散開來，但頃刻就又聚到一起。女人們矗起耳朵靠在門邊，她們不願放走一些消息，她們趕集時把聽來的消息飛快地傳遞，好讓這個村子和這件殺人凶案一樣赫赫有名。

對於經驗豐富的刑警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案子了。他們找到劉阿姨和沈春林的女人，一個人詢問，一個人做筆錄。他們讓這兩個女人沾上印泥，在筆錄上按下手印，當他們要這兩個女人簽名時，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說，“不會寫字。”

第二天下午，刑警把村子裏的人招集起來，一個講標準普通話的人舉著喇叭。胸有成竹地對村裏人說。
“是情殺。”


五、尋找

1

1993年夏天，我一個人在內蒙古大草原上遊蕩。那是片很久之前的草原，天空是一種明朗的蔚藍色，風從遠處拂麵而過，草原開始輕微地搖晃。

那一年，我19歲。我的心靈就像那片搖搖晃晃的、被風吹過的細長葉片。離開農場三年後，過度的自由已經不再讓我不知所措，在不經意之間，我跨過了生命中成長的重要階段，把過去的憂傷和快樂拋諸腦後。我要尋找新的快樂，好奇的目光關注的是次第展現在麵前的年青的世界。這片世界充滿著想象中的活力。它也有愛和欲望，這和少年時期也沒有什麽不同。不同的是，對於愛和欲望的追求變得目標明確，沒有了迷茫和惶恐，沒有了最初的懵懂無知。所以，它們在青春時帶給我的衝擊就有些大打折扣。

我看到一匹栗色的馬駒，馬背上跨著穿著鮮豔的紅色T恤的少年。他誇張的動作顯然受到了父親的影響，但比父親更加張揚。年少的張揚賞心悅目。在奔跑中，馬駒和少年開始出汗。我用羨慕的目光注視兩個年輕而鮮活的生命，他們用奔跑來渲泄無憂無慮的快樂。他們在我身邊飛馳而過，馬蹄踐踏著草地出“撲撲”的聲響，像雛鳥在風中展開的羽翼時的聲音。我看到少年麵龐泛著健康的紅暈，過於肥大的T恤像旗幟般地飄揚。經過我身邊時，少年用疑惑的目光看我一眼，勒住馬，寬厚地憨笑著，右手做了個生硬而動作很大的手勢，他揮著臂說：“你好，外鄉人。”

我以一個外鄉人的身份闖進屬於少年和馬駒的草原。草原在明亮的陽光和溫醺的風中拂動。這一切和最初我走進陶小魯的窗前看到的景象是何等相似。那個窗戶能看到紫色的如凝固般的在天邊的山巒，少年的風和陽光輕若蟬翼。田野上正在拔穗的莊稼輕微地搖晃，看不到盡頭。

勞改們穿著比天空略嫌灰暗的藍色囚服，彎著腰在地裏蓐草，他們把蓐出的草準確地扔到田壟上，趁著直起腰的間隙相互打趣，開粗俗不堪的玩笑。每當遠處有衣著鮮豔的女孩走過，他們就像醉酒般無比興奮，幾十隻青蛙鼓動著肺葉，發出異常響亮的歌聲：

“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

他們想以歌聲留住逐漸遠去的女子的步子，但現實總是讓他們失望，他們隻能換來管教大聲的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