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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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成人(一)

(2007-07-06 23:45:38) 下一個
“國慶”和我

1

國慶他娘在一個很有記念意義的日子生了他。剛生下的男孩閉著眼,咧著嘴大哭,身上沾滿了粘稠物,小家夥象一隻濕漉漉的耗子,但絲毫不影響父母的欣喜,當母親要父親給孩子取個名字時,父親想了想說,就叫“國慶”吧。我見過國慶一張小時候的黑白相片,拍照的是個生手,整個調色都灰蒙蒙的。我喜歡那種鋪天蓋地的灰色,那是我們成長的顏色。

叫國慶的男孩坐在多年前的陰影裏,陰影的成分裏有半明半暗的灰色雲朵,有泡桐樹寬大而多汁的葉片,陰影投到河水裏,河水便失去了亮片般的灩影,我喜歡記憶中的灩影,喜歡陽光移動時不急不緩的痕跡,陽光在我們過去的歲月裏流動,透過歲月,陽光有一種牛逼逼的虛幻勁兒,那時的風是虛幻的,樹是虛幻的,遠處無聲地開往夏天的汽車也是虛幻的,雖然那時它們曾那麽真實地衝擊著我的視網膜,曆經歲月後顯得無比美好和憂傷。

我們坐在多年前的池塘邊,泡桐淡紫色的喇叭一樣的花朵不時掉進水裏,引起遊魚的追逐。那一年,國慶十五歲。他把我從教室喊出來,準備在黃昏後約我完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在此之前,我和他似乎算不上朋友,我們同在西大圩,坐同一趟校車上學。每個周末,我們坐著那輛寫著“豪華中巴”字樣的校車回家,周日的下午再一同回到學校,我和國慶就是那樣的點頭之交。那是輛四麵透風的車,十足的二手貨色,車上所有的玻璃都有被碎石擊中的痕跡,可所有的玻璃都倔強地完好無損。坐這樣的校車上學一度讓我們陷入絕望,可是後來,我們看到東大圩的車子甚至沒有一塊完整的玻璃後,我們開始沾沾自喜,然後又為我的同學們擔心。他們該怎樣在車上穿過農場慢慢長冬啊。

顯然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東大圩的孩子們在冬天每人都戴著勞改為他們編織的毛線頭套,腳穿著溫暖的“麻窩子”——用草和鴨絨編織的鞋子,這也是勞改們的傑作。那種頭套包住整個腦袋,隻露出兩隻幸福的眼睛,這樣的裝束很像許多年後在香港電影上看到的“飛虎隊”員,神氣得不得了。

十歲的時候,我從山東轉學到這個叫“青山”的學校,在我幼小的心靈裏還沒有對這個學校產生印象的時候,就聽到學校裏流轉這樣的順口溜:“青山小學校,狗B連稻草”。這是句粗俗不堪的哩句,它印證著我們整個的少年時代也終將粗俗不堪。

關於這兩句哩語的來曆,有許多有趣的答案,最趨於正規的答案是學校的美術老師和他的女學生亂搞,當他們在農村的草堆裏翻滾時被逮個正著,那個老師後來判刑了。聽說那是個說普通話的中年人。高年級的同學對我們說起這個事件時,總是不無惋惜地說:

“真是個少見的幹淨人啦。”

多年之後,我曾在副業大隊見到過那個幹淨人。那時他服刑期滿,留在農場,他的妻子在他因通奸在服刑期間和一個外鄉人跑了。他穿著藍色棉短衫,頭發花白,趿拉著解放鞋蹲在路邊放牛。當我經過時,他正用普通話嚇斥一匹不聽話的牛犢子,顯得嚴肅而可笑。

十三歲的時候,我一個人在西大圩的河灘上玩,這時看到三個男孩在河灣打架,兩個小些的男孩抱住一個大男孩的腿,一個用嘴咬著大男孩的手腕,他們試圖摔到這個大男孩。大些的男孩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重心,左手伸進一個男孩的腰裏拽住他的腰帶,右手揪住另一個男孩的耳朵,想把那隻耳朵變成S型,一個小男孩眼淚和鼻涕混和在一起,他們無聲地堅持著,看到我遠遠地走過來,大男孩喘著粗氣說:

“楊烽快來!打這兩B養的。”

那個大男孩叫國慶。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讓我激動不已,雖然那時他的聲音因恐懼而變形,像一隻扭曲的彈簧,但我還是決定幫助他,我奔上前去用磚塊趕走兩個男孩。國慶吸著氣,甩著被咬出血的手掌。跑得很遠的男孩回過身,凶狠地盯著國慶,喊著:

“你要再纏我姐,弄死你B養的。”

男孩的聲音順著溫和的晚風飄過來,透著股咬牙切齒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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