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正文

長大成人(十一)

(2007-07-28 15:03:20) 下一個


陶小魯有個漂亮的錄音機,她有許多好聽的磁帶,很多磁帶都是她從小收集的,她愛若珍物。那個晚上,我們在那間房子裏聽《梁祝》,我們點亮蠟燭,巨大的影子在牆上搖搖晃晃。寂靜之中俞麗娜的琴聲響起,傳出了讓我們感動的美妙而憂傷的音樂。許多年之後,我的心靈已結上了厚重的殼,但每當我一個人時,總會不經意地在盒倉裏放進這張唱片,聽著聽著,久遠的往事紛至遝來,那些人那些事觸動我最敏感的心弦,讓我潸然淚下。

陶小魯喜歡在傍晚散步,認識我之前都是陶小豫陪著她,後來,我成了她唯一的同伴,秋天的傍晚,我們走上一條山路,腳下是滿地落葉,我們踩著夏天昆蟲僵硬的軀殼。它們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音。陶小魯指著掛在枝頭的蛹,問我:

“你知道蠶的故事麽?”

“蠶的故事,是不是關於絲綢之路的故事呢?”

“不是啊,我說給你聽。”她說:“在很久很久以前……”

“恩,人們對於不知道的時間,總是說很久以前。”陶小魯摸著發卡,笑著說。

“你說啊。”我應和著。

“很久之前,有個莊園,莊園主有個美麗的女兒,有一天,女兒忽然失蹤了。莊園主打發全莊園的人外出尋找,七天過去了,一無所獲。”

“後來呢?”

“後來莊園主對全莊園的人說,若是誰能找到我的女兒,我就把女兒嫁給他。莊園主話音未落,院子裏的馬絕塵而去。兩天後,馬馱著他的女兒回到莊園,莊園主十分高興,但卻忘了自己的諾言,院子裏的馬整日整夜嘶鳴,表示出對莊園主失信的不滿。莊園主一怒之下,叫人殺死了馬,並把馬皮曬在院子裏。女孩倚在門邊看到救她回來的馬,遭遇如此下場,默黯然神傷。這時突然刮過一陣狂風,狂風中,馬皮卷起女孩,飛到樹梢。”

“然後呢?”我問她。

陶小魯用手一指,說,“然後馬皮就變成了蛹,女孩變成了蠶。”

“這算得上是愛情故事麽?”她問我。

“我看這更象一個關於承諾的故事,每個人都要對他的諾言負責。”我以少年的輕率態度回答她。

“那麽,如果哪天我走了,你會不會像那匹馬那樣尋我?會不會為我放棄生命?”她說。

“放棄生命?”

“是的,放棄生命。”

在回去的路上,我重新咀嚼這句話,十五歲的簡單的思維缺乏對生命的真正理解。生命是什麽?為什麽要放棄生命,人們相愛不就是因為還有生命麽?相愛的最終目的不也是為了生命的延續?我曾經看輕生命,每次鬥毆時似乎從來不曾想因為某次閃失,死神就會把生命拿走,可是那時沒有愛啊,沒有愛就沒有負擔。

我為對陶小魯的輕諾而羞愧。我說我願意,這句話裏更多的還是討其歡心。

事實上,我們的愛情隻有半年之久,新兵集訓還未結束,我被分到機務站參加業務學習,從此不斷更換單位,我們的書信終因某次更換單位而沒有收到,後來,我寫信過去時,也杳如黃鶴。當我第一次探親回家後,才知道陶小魯已經搬走了。我風塵仆仆地敲開向往之門,可開門的卻是另一張陌生麵孔。他們對我的造訪深感不安,我走不進那間看得見風景的房子。

我趕到學校,陶小豫也轉學了,輾轉間知道了他合肥學校的地址,我趕到合肥,在操場上找到正在打球的陶小豫,他用極其陌生的眼光看著我,從他的眼光裏我知道我的失蹤對陶小魯所造成的傷害。他拒絕給我陶小魯的地址,在我離開時,陶小豫給我一封很久前的信,我展開信紙,看到那熟悉的字跡,潸然淚下。經曆這麽久的歲月,信裏的每個字我都能背得出,它們深深地契入我的靈魂深處。 

“楊烽,還記得去的秋天麽?記得我說的故事麽?那次我好像問你會不會像那匹馬一樣尋我,  我知道你會的但卻很想你從口中說出來,你說了,我無比欣喜。 
高考後的整個夏天,我都盼望你的來信,但什麽也沒有等到,不知為什麽,我給你的信也石沉大海。我想你是不是放棄了?如果這樣,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會責怪你。謝謝你在我生命中最孤獨的時候能夠陪在我身邊,讓我體會關懷的歡樂。 
有一天你變了我也變了,這天也許是你的昨天,也許是我的明天。
這是封沒有地址的信,但我相信,你會收到它,最後祝你快樂!"

你的朋友:陶小魯
1992年8月26日

我看到日期,正是我頻繁調動的時間。

多年之後,我一個人走過那條我們曾經倘佯的路,陽光下沒有人牽著我的手,人工渠裏舒緩的流水讓我感受光陰的重量,樹上的葉子開始落了,在風中發出嘩嘩的聲音,我一次次想念著這個給予我愛的女孩,想念她宛若流泉般的笑容。想起我們第一次偷偷地接吻時的快樂的顫動。她的唇間,我聞到的故鄉蘋果花的氣息。

想起在她十七歲生日的那天,我們第一次偷嚐禁果,我緩緩地脫下她的衣服,那個飄著雪的冬夜,她滾燙的身體在我的懷裏輕微地顫抖。我們在黑暗中相互撫摸,我不知所措地吻著她的乳房,輕輕觸動她溫暖濕潤的下體,當我第一次進入一個女孩體內時,她咬著牙,一付堅貞不屈的樣子。她在我的進攻下指甲深深掐入我的肉裏,那種疼痛無比清晰。當她高潮來臨時,緊緊地咬著我的肩膀。

後來的一切卻像斷了的膠片般模糊不清,隻能記得她輕輕地對我一遍遍說:

“你把我弄痛了。”

每個人都想遺忘青春的過失,但每個人都無法遺忘。那些過去在以後的記憶裏無數次反芻,它們泡在時間的酒裏,分離,組合,變形,最終失去了原來形狀。當我再次一個人走向那條山路的時候,我想起是我把她弄痛了,我不但弄痛了她的身體,更弄痛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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