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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瞎侃往事 (三)70年代當工人和77年、78年高考那些事兒

(2013-09-28 10:04:37) 下一個

老瞎侃往事 (三)

 

70年代當工人和77年、78年高考那些事兒

 

老瞎在道部房段工作不久後,管工學徒那點技很快就學完了,興頭頭之後就得當工人索然無趣了,以後升無非是熬年,並不跟手,年人的趣很快就移了。初中一起玩大的狐朋狗友工作以後仍然混在一起,開始了學打牌,下棋,玩無線電。那會打牌的年人很少,玩棋的多一些,玩無線電非常流行。

 

老瞎當工人盡管收入不多,但是住家裏吃不交,那點兒工除了在外麵吃早飯,上班在工地吃午飯,剩下的錢除了跟狐朋狗友們吃吃喝喝就都扔到了無線電零件裏麵去了,那年代物質匱乏,產品品質低劣,北京有若幹無線電元件處理商店,成了那些無線電愛好者的聚集地,主要的幾個在西四的丁字街,前門的大柵欄,菜市口的信托商行,新街口也記得有一個。最經常去的還是西四丁字街的那一個,因為離家近一些。有了什麽新的處理零件出來,無線電愛好者們就會互通消息,於是大家從四麵八方趕去排隊購買。現在也想不起來當時都是怎麽通消息的,那年代不要說沒有手機,除了家裏是司局級以上的,沒聽說過什麽人家裏有電話座機。為這樣的事兒互相寫信那是從來沒聽說過的。打公用電話一方麵一次要好幾分錢而且還很難找到要找的人。不過盡管如此,各種消息還是傳播得飛快。有多快呢?常常是上午聽到消息,下午找機會從工地上溜出去到商店就被告知,沒貨了,賣完了。說是玩無線電,那和現在的無線電愛好者沒任何關係。現在的無線電愛好者是真的玩無線電通訊,在不同的波段與各地甚至世界各地同行相互聯係。中國大陸那個年代的無線電愛好者無非是組裝各種收音機,再後來是電視機,各種遙控模型。組裝收發報機是絕對不可以的,如果有人鬥膽試試的話,公安局很快就找上門了,那是很容易跟間諜特務聯係到一起的,經曆了文革的人們絕大多數是沒有膽量挑戰專政機關的。當然,那年代凡是可能用於製作適當功率無線電信號發射機的元件都是要得到特殊授權才能購買的。這個控製說起來比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那個年代要嚴格多了。電影電視中的間諜特務故事中,發報機壞了還可能到電器行買到發報機用的電子真空管,到了共產黨坐天下,那些元器件早就變成了嚴格監控的物資了。這也是為什麽後來老瞎有心自己出資為所在的房產段自製塔式吊車遙控器始終未能付諸實踐的主要原因,湊不齊那些必要的高頻放大管。

 

自己組裝收音機的動力呢是那個年代物質匱乏,半導體收音機成品都很昂貴,可選的款式品種也極為有限,加上年輕人們的精力又沒有別的出路,於是裝各種收音機變成了一種非常時尚的玩兒。通常開始於簡單的礦石收音機,很快就用半導體二極管替代了礦石。半導體半導體晶體管產業的興起,加上當時中國工業還不怎麽懂什麽是質量管理,電子工業的工廠們生產了大量的廢品次品,這些廢品次品就流落到了那些電子元器件處理商店為無線電愛好者提供了大量的廉價元器件。那些元器件處理品商店現在看起來還是很有經營頭腦的。他們從開始的按重量出售到後來的經過簡單篩選,將元器件篩選分級,甚至配套銷售。價格當然就高多了。有知識有本事的人們呢就去買沒分級的,或者挑剩下的那些次品的次品,便宜就好,反正那年代人們的功夫時間不值錢。那些論堆搓來的,三文不值兩文買來的電子元器件,挑出能用的,剩下的再到那些店門口和別人交換,基本上相當於用垃圾換垃圾。有時候換回來的垃圾裏還真能挑出來若幹價值好幾塊錢的零件來,每逢這種情況發生,老瞎都特別有成就感,畢竟缺錢啊!那年代的知識通常來源於一本叫做《無線電》的雜誌,和幾本無線電愛好者人手一本的《晶體管收音機》、《晶體管收音機常用電路》,老瞎那時初中畢業都是虛的,關於電除了知道個歐姆定律,其他一概不懂,什麽震蕩,什麽放大,什麽耦合,看書也是似懂非懂。不過一點兒也不耽誤組裝收音機,從礦石收音機,二極管礦石收音機,再生式,外差式,超外差式,從單波段的中波收音機,到多波段的中短波收音機,從單管收音機做到八個晶體管的多波段半導體收音機。

 

為了裝好收音機,必要的工具和以表示非常必要的,電烙鐵算是其中便宜的,也是最必要的,以一個學徒工的工資也是很容易就買得起的,為了自製一些零件和自製印刷電路板,非常需要一個鑽孔工具,因為手持電鑽在那個年代不僅僅是奢侈品,而且也買不到,於是就考慮買一個手搖鑽,可惜太貴了,要用好幾個月的工資,隻好放棄,起初是用一個老輩人納鞋底的錐子代替,後來去買了一些處理的廢次品小直徑麻花鑽頭,自製了一個類似走街串巷鋦鍋鋦碗手藝人的那種土手工鑽。直到出了徒,工錢多了一些才買了一個心儀許久的手搖鑽。還有一個必備的工具就是萬用電表,這東西一是太貴了二是市場上我所需要的那種沒有賣。不得已隻好自己動手做一個,現在一說逛商店就是女士們的專屬愛好,其實那時候老瞎也經常逛商店,不過總是去那幾個有限的商店:西四電料行(那裏有老瞎夢想的高精度萬用表和某些需要的電器元件),西四化工店(裏麵有做木工活需要的清漆,--用來腐蝕刻製需要的印刷電路板),各種五金店(裏麵有需要的螺釘螺母,各種手工工具,特別是有心儀很久的手搖鑽)。以及幾乎每一個無線電元器件處理商店都是常逛的地方,不一定有特定的東西買也會路過進去看看,寄希望碰巧會有什麽意外發現。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有個什麽特別心儀又買不起的東西,明明買不起也總喜歡去看看它是不是還在櫃台裏。不清楚是不是跟現在女士們逛商店有類似的心理。不過有一點肯定不同就是女士們逛商店很少有人去看心儀又買不起的東西了,一旦心儀,再貴老公也會去買回來給太太的。那年代不同,老瞎看中了一款萬用表,那是要好幾年工資才夠的,所以隻能看看解饞。買就不敢想了。後來打算自製一塊萬用表,光籌備必要的零件就花了將近半年,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上述商店,到最後,跟店員們都混了個臉熟。記得最難的是這樣幾件:500微安或者1毫安的表頭,希望要50微安級別或更靈敏的的,可惜找不到處理的,正品絕對買不起。波段開關;根本找不到符合我的設計的要求的,隻好買了三個接近的,全部拆解開,改裝成需要的。還需要很多非標準的電阻。電阻就沒辦法了,隻能買來標準的自己改造。有些隻能自己手工製作,用買來的處理電阻絲或者漆包線纏繞。又沒有高精度的萬用表測量,隻能用盡各種辦法(用多個買來的,自製的電阻反複串聯並聯)盡可能地逼近計算的設計值。湊足了元器件後花了將近兩三個月的時間組裝調試,一個適合自己用的萬用表終於做成了。後來借了一個朋友單位的價值不知道多少錢的高級萬用表作了對比,發現精度相差無幾。當然那時知識有限,並不了解正規的標定方法,隻做了有限的簡單對比測試。記得這塊土造萬用表分了直流電流檔(50MA100MA 500MA,1A),交流電流檔(50MA100MA 500MA,1A),直流電壓檔(100MV, 5V,50V,500V),交流電壓檔(100MV, 5V,50V,500V),電阻檔(100歐姆,1000歐姆,5000歐姆),PNPNPN三級晶體管的直流放大倍數。接觸過這個愛好的朋友們或者學過工科的朋友們大約可以知道,對於一個沒受過正規初中教育的一個178歲的小管工來說,這是一個挺值得自豪的作品。這塊土造萬用表,伴隨老瞎度過了很多調試收音機的不眠之夜。可惜上大學後,老瞎家幾次搬家,加上後來出國,這個寶貝也不知所終了。想想真挺可惜,要不現在也算是半個古董了,也是個有收藏價值的物件了。

 

大約同一時期,北京的年輕人還時興過學外語,英語教材那時時髦的似乎是什麽靈格風英語教材,用的是那種彩色的透明塑膠唱片,可惜動力不足,從頭學了若幹次也沒堅持下來,除了把26個字母弄了滾瓜爛熟,別無實際收獲。這跟打橋牌、下圍棋、玩無線電相比太沒有趣味了。那時候學橋牌也沒有書,純屬瞎玩,叫牌法是跟一個中學同學學的非正規的自然叫牌法,打牌技巧純屬大家自己摸索,但是那是屬於開始比較早的了。記得早年在北京西城區的第一次業餘橋牌比賽,和幾個初中同學加房產段工友組隊輕鬆第一輪出線,第二輪遇到稍微強一些的中年對手就被擊潰了。下圍棋是被幾個大一些的朋友帶起來的。記得第一次試著玩,連基本死活都不懂,一些最基本的吃法也不會,居然被人家用最簡單的扭羊頭從一邊一直殺到另一邊。後來看書惡補基本知識,很快也能跟朋友們殺個你來我往了,記得那時能找到的關於圍棋書隻有圍棋基本常識,還有幾本文革前殘留下來的《黑布局》《白布局》,看的似懂非懂,也不管了,按老毛的說法“在戰爭中學習戰爭”,於是不管有沒有道理,下了班在家吃過飯就跑出去找朋友們下棋,那時都是單身小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個朋友自己的父母被發配到了外地沒回來,自己獨住一個單元,那裏成了我們的俱樂部據點,整天下了班那裏幾乎成了大家的家。一堆小年輕到那裏就是席地一坐,不到後半夜不回家。那時住在一個很多家合住四合院裏,為了安全,一天黑就鎖院子大門了,老瞎有無數次回家太晚,又忘帶大門鑰匙,擔心影響鄰居休息不好大聲叫門,隻好試著用塑料片的工作證捅開大門的碰鎖,遇到院子大門被反鎖了的時候就捅不開了,為了不睡到大街上,就隻能先站到自行車上麵,再翻牆進院子。那院牆可是有將近三米高呢。幸好那時年輕個高身手比較矯健,要是現在遇到那情況就隻有睡到大街上了。

 

再後來玩兒心越來越重,實在不想去上班了。加上那時房產段小年輕工人們挖空心思泡病號設法脫離重體力勞動成風,老瞎也動了心思,學會了不少壞主意,其中之一就是冒充高血壓,在測量血壓時,盡量要求醫生測量左側,同時將意念集中測血壓一側,用力握拳,加上腳趾用力抓地,通常都能讓血壓立即升高一些,弄好了能升到正常值的上限。加上抱怨頭疼,也許能混個兩天到一周的病假。那時工人都有公費醫療,每次看病隻交五分錢的掛號費,病假又不扣工資,鐵路總醫院常能看到房產段的小年輕們在那裏出沒,沒有幾個是真生病的,多數是去泡病假的。蒙來病假後老瞎可舍不得時間回家休息,一定是到狐朋狗友那裏打牌下棋,或者去逛無線電元件處理品店。

 

再後來,老瞎作為工人民兵的幹部經常參加區裏組織的民兵幹部集訓,無非是投手榴彈,實彈射擊訓練,比枯燥繁重的建築工作輕鬆多了好玩兒多了,通常一去集訓就是兩周,很是快活。特別是有一次民兵幹部集訓時領導給大家講故事,說到有個單位的青年工人如何泡病假,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方法被老瞎偷偷記在了心裏。集訓結束後一回到了房產段就開始如法炮製,先去到藥店買了一個五毫升的注射器和一個最粗的針頭,去醫院之前做足了功課,了解到並且記熟了醫院腎炎的診斷要點,先糊弄醫生自己最近有哪些症狀,當然都是腎炎的典型症狀,比如腰疼,尿頻尿急,早上腿有浮腫,當然到醫院又不浮腫了,血壓高好辦,前麵說的辦法就好用,總之誘導醫生往腎炎想,然後開化驗單驗尿,取完尿樣後,取出準備好的雞蛋,用空注射器抽取雞蛋清混入尿樣冒充蛋白尿,再用針頭在手指上弄一點鮮血混進尿樣,等於加一點紅細胞。這樣的化驗單絕對強化證實醫生的初始腎炎猜測,於是腎盂腎炎或者腎小球腎炎的診斷就鑿實了。上來就是至少兩周假。到單位交了蒙來的假條,老瞎就興高采烈地直奔中山公園的棋牌室看人家下圍棋去了,因為那裏都是一些當時的業餘高手,光看不下棋也能提高飛快,很快老瞎的圍棋技藝就大幅度提高了。弄得以前的狐朋狗友非常疑惑,最近老瞎怎麽回事?怎麽棋力長得飛快呀?老瞎心裏那個高興啊,偷偷樂,那時也沒什麽是非觀念,沒覺得撒謊泡病假有什麽不對。就這樣一來二去,老瞎泡了好幾個月沒上班一分錢工資不少拿。玩兒得身心通泰。直到有一次去鐵路總醫院複查續病假,還用老一套鬼把戲,不小心雞蛋清放多了,血液也放多了,醫生說你不可以走了,必須馬上住院,老瞎頓時傻了,這要住了院,鬼把戲就沒辦法玩了,露陷了可就要出大事兒了。趕緊糊弄醫生說最近感覺好多了,高血壓也不敢假裝了。醫生一看腎炎不夠典型了,開了三周假條,把老瞎放走了。老瞎可被嚇壞了,出了一身透汗。又痛痛快快地玩了幾周後,老老實實地回去上班了。

 

雖說老瞎調皮搗蛋的事年輕時沒少做。但也有另外一麵。那時當建築工人看見瓦工們抹水泥地麵非常辛苦,特別是我們看到的光滑的水泥地麵時,外行人恐怕從來沒想過那是經過瓦工們用抹子蹲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手工壓出來的。這是一個非常辛苦的工作,一天下來做不了多少不說,還特別累,下班時常常會被累得直不起腰來。這還是個時間性特別強的工作,必須在水泥幹硬固化之前完成。多累也不能留到第二天繼續。老瞎會同幾個要好的朋友曾經試圖設計發明一個水泥地麵壓光機將瓦工們從這個勞動中解放出來,那時盡管僅有實際的小學三年級文化程度,沒有任何機械設計訓練,可是鬼點子還是不少的。首先否決了風扇原理的旋轉結構,因為這樣會在屋子的角落落下不能觸及的死角。如果做成矩形的就能夠觸及各個角落了。可是矩形的就不能是旋轉的了,驅動機構就會很挑戰,最後決定參考電動理發推子的原理,用電磁鐵作動力實現往複運動,代替手工抹子的部分決定用木工帶鋸的廢舊鋸片,當然還有一係列自己設計的小機械零件把東西湊到一起。我們那時不可能有美國家庭常備的那麽多工具,隻能用每周唯一的周日休息日到房產段的機械修配廠用他們的設備來製作,因為不會使用那些機床設備,還要說服動員了一個修配廠的同齡的一個鉗工幫助我們,他也比我們具有更多的機械常識,他幫我們在我們的初始設計上作了很多的改動。用了大約十幾個左右的休息日,終於完成了一個原始樣品。看上去不錯,也能如設想的那樣動作,就是不知道能否實際應用。不久有了一個在實際工程施工中試驗的機會。不少領導都來觀看,前五分鍾工作得非常理想,不過畢竟是幾個什麽也不懂的外行設計的機械產品,結構非常不合理,五分鍾後這個小機器就開始解體了,最後幾乎被震散掉了。這個發明創造就被槍斃了。後來學了機械製造以後回想,那時的基本構想還是挺了不起的,可惜細節設計得過於荒唐了。另外人就是這麽的荒唐和不可思議,同一個年輕人可以泡病號偷懶不上班而去玩兒,也可能奉獻自己的法定休息時間不謀求任何額外的報酬為單位發明創造做貢獻。看來掙多少錢不是這一切的原因,那時就是缺乏一個合理的機製來激發年輕人的工作熱情。

 

話說做管工學徒,那實在是非常簡單,無非是安裝修理上下水道,安裝修理集中供暖的鍋爐,供暖管道和屋子裏的暖氣片。70年代在國內,管路係統用的材料和工具跟在美國很不同,大約相當於美國1910年前或者更早時期的狀態。上水係統在室內用鍍鋅鋼管,由於銅材匱乏,美國常見的銅製管道在中國的一般工民用建築裏是見不到的,室外口徑小的用鍍鋅鋼管,口徑大的用耐壓鑄鐵管。下水係統室內用鑄鐵管,室外用鑄鐵管,或者缸瓦管,缸瓦管就是中國老祖宗用了幾千年的陶製品,管子內部掛了一層釉,以減輕腐蝕,利於廢水流動。這樣的東西在美國上百年的住宅的外麵的地下還可以見到的。不過任何比較新一些的建築就不再使用了,當然在中國現在它們也變得罕見了。PVC管道用於中國的下水管道還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

 

北京冬季寒冷,樓房取暖多采取小區集中供暖,所以常見一片小區內都有個鍋爐房,燒熱的熱水通過管道送到各家各戶,再通過各家各戶的鑄鐵散熱片(現在都是輕質的碳鋼板製成的散熱器了)。熱水在供暖係統中的流動不通過水泵,而是利用熱水冷水的比重差實現重力循環。所以管道的一定坡度變得特別重要。管道通常用軋製的焊接鋼管因為鍍鋅鋼管顯得還是有些貴。

 

鋼管的連接都是通過在鋼管上刻製出螺絲扣來連接的(這個過程叫做套扣),那年代什麽都是手工,一切都是靠人力用手工工具,通常隻有4英寸以上的口徑的管才是通過焊接連接。在兩英寸以下的管子上套扣通常一兩個人就可以勝任,兩寸半到四寸的管子就要三四個人合力完成了,而且還要喊著勞動號子好讓大家的力量用在一起,在工地上哼呦嘿呦的勞動號子常常來自管工們。鑄鐵管口徑大,不規則,不能套扣,不能焊接,隻能利用頭部的大頭和管子尾部的小頭插在一起,再用水泥把連接處固定,水泥不是我們常見的混凝土,不能加石子和沙子,就是素水泥加水,過幹過濕都不行,要做到用手一抓就成團,一鬆手就散開。先用一圈麻繩塞在縫隙裏打底,然後將活好的水泥填入,一層層用特製的鑿子和錘子打實,等幹了以後比石頭鋼鐵都結實,以後除非將其砸爛,否則不會漏水也不會鬆脫。據說古時候這個過程使用金屬鉛,但是後來物資匱乏,就改用水泥代替鉛了,其實這樣還減少了鉛的汙染。

 

管子工的辛苦不僅僅是套絲扣,挖溝敷設管道也是苦活兒。特別是在北京城裏施工,北京老城有數百上千年的曆史,表層土下麵都是過去的房子地基,不是磚頭石頭就是三合土。三合土是中國老祖宗的發明,就是用黃土加生石灰混合夯實,加以時間,會變得比混凝土還堅硬。冬季施工還要克服北京超過半米深的凍土層;輪圓了一鐵鎬下去通常就是一個白點兒,需要無數次精準地刨在同一個點上才能啃下一小塊,因為費力,常看到工人們在數九寒天單衣或者赤膊在工地上勞作,那可是在不亞於明尼蘇達的寒冬啊,就算寒冷,也常看到工人們幹的汗流浹背,真累啊,這樣的勞動總使得每天早上起床變得非常困難,總希望可以整天睡覺不需要去做苦工了。

 

房產段負責鐵道部在北京所有單位和住宅的新建,翻修和維護,老瞎在的小單位稱之為大修隊,主要管新建翻修,所以全北京到處亂跑,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或者公交車,那年代很少堵車,不過也經常單程要騎行好幾十分鍾。我們的材料庫在羊坊店毗鄰鐵道部。需要的材料比較少的時候都是我們自己騎自行車去提料,稍多一點就會用公家的人力平板三輪車,再大些的工程會用汽車送料。那時常常騎著自行車,肩扛七八米長幾十公斤重的鋼管在大街上跑,還有過兩個人一前一後騎著車,一起合力扛著幾根十幾米長的管子,如同雜技一般。遇到頂風或者上坡就慘了。

 

騎三輪車是個技術活兒,通常需要把身體歪向一側保持平衡,騎了一天就會形成一種習慣總向一側傾斜,下班時再騎自行車一小會兒就會掉下來,開始還以為自行車壞了,後來才發現問題的所在。

 

老瞎的師傅老常頭兒是跟早年日本鬼子學的徒。工作中讓我去拿材料工具常會說一些很古怪的名稱,弄得老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後來才弄明白他說的是那些東西的日語名稱。無意中學了些日語單詞,不過後來這麽多年也都忘光了。

 

老瞎在大修隊所在的工班是個叫做水電油工班,是管子工,油漆工,電工的混合體。那年代提倡一專多能,自己工種不很忙的時候,就會去幫助別的工種施工,幾年下來這些建築相關的技術就基本都會做了。甚至木工瓦工的很多技術也掌握得差不多了。當時不覺得什麽,後來到了美國,有了自己的房子,才發現這些技能是那麽的實用,於是不論是裝修地下室,還是一般的修修補補都可以自己做,甚至比雇來的人幹得還更好,省了很多錢。買房子時這些常識也非常有用,老瞎能夠很輕易地知道哪些地方房子有問題,哪些問題修理費用高哪些不要緊。盡管很多書生同胞們也很能幹,但是老瞎這樣的老建築工人出身的還是不多見的。老瞎經常很得意這一點。

 

那些年在北京到處施工,經常在北京各處施工,領材料還是總要到西邊的材料庫,於是常年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行,所以趕上了當時的四五運動,西單民主牆熱鬧的時候,老瞎總會跟一起的師兄弟們故意繞路走長安街去看熱鬧,從看西單民主牆上的新大字報,到去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抄寫人們貼的紀念周總理的詩詞都沒落下。抄來的詩詞還和過去的狐朋狗友們一起找來鋼板蠟紙自己刻版印刷自己收集結成集的那些反詩,當然都是秘密進行的,如果被政府抓到了就肯定要進監獄了。後來那些運動被鎮壓後,單位組織學習,相互檢舉揭發,眾兄弟們都一口咬定沒去過,盡管幾乎大家都去過的。為了保命,那年代撒謊成了一種常態。

 

很快到了76年,那是多事的一年,唐山大地震,幾個共產黨巨頭相繼去世。記得地震那天晚上,老瞎家當時住在西單附近的一個四合院裏,都是老舊的木結構房子,記得老瞎在睡夢中被劇烈的搖晃驚醒,就聽到一陣陣極為恐怖的木結構的嘎吱嘎吱的聲音,覺得房子瞬間就會倒塌一樣。全家人衝到院子裏街上,發現街上已經擠滿了驚恐的人群。大家呼天搶地地清點各家各戶的人,發現院子裏有家人沒全出來,趕緊衝回去檢查,很快發現住北房的大爺被倒塌的碎磚山牆埋在了他的床上,大家也顧不上很多人僅穿內衣,衣不遮體,齊心協力地把人救了出來,幸好僅僅是皮肉擦傷。到了天亮,人們居然都各自趕去上班了,老瞎在建築部門,接到緊急通知,被要求停下所有的在建工程,臨時組成很多突擊搶修隊,在大街小巷搶修地震中損毀的舊房。晚上也不許回家,集中在工地待命,以防不測。開始誰也不敢進屋子睡覺,記得因為最後勞作一天太累了,進屋子席地而臥,很快就睡著了,突然有人高喊“地震了!”大家一下子跳起來發瘋一樣向外跑,到了外麵一片平靜,後來才發現是一位工友說夢話造成了恐慌。這麽一鬧大家都不敢睡了,都在外麵神侃抽煙聊天。天上還下著雨,老瞎年輕,實在太困了,找了一個篩沙子的篩子,用兩塊磚頭當枕頭,穿著雨衣、雨褲和雨靴,就拿篩子當鋼絲床在雨中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繼續工作,也沒覺得什麽不妥。

 

北京的四合院老房子都有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曆史,表麵上青磚磨磚對縫,精美絕倫,可是一地震讓他們露出了本來麵目。原來許多房子都僅僅是將完整的青磚縱向對分兩半砌在最外麵做裝飾(這點有些類似美國的磚房),裏麵幾十公分厚的牆則是全是用拳頭大小的碎磚頭加石灰砂漿砌成(美國的磚房沒有問題因為內牆還是普通的木結構),平時沒問題,一地震就全散了倒塌了。當然那些達官貴人們住的四合院基本沒有這樣的問題。

 

那時盡管沒有現在腐敗,但是特權造成的差異還是巨大的。幾十上百萬北京在平房的居民冬季隻能靠屋子裏的蜂窩煤或者煤球爐加鐵皮煙囪取暖,而那時的副部長以上的獨門獨戶的四合院通常都有那種獨立的小鍋爐為整個院子裏的屋子提供取暖。給鐵道部高官燒鍋爐的都是房產段的工人,為了領導們的安全,要求根正苗紅,祖上也沒有任何問題的工人才合格。每年我們要用卡車給那些院子送煤,一次給一個副部長家送煤,把煤卸下去打掃趕緊後,大家特別口渴,於是進院子討要一口水喝。副部長上班不在家,隻有他老婆在,看見一群髒兮兮的工人進院子很不爽,聽說要水喝,順便從地上拿了一個喂貓的破髒碗給我們倒了一碗水,盡管口渴難忍,大家夥兒還是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扭頭就都出門了。過去了這麽多年那個場景仍然曆曆在目!

 

還有一次給鐵道部的副部長的院子裏加蓋一個小樓,院子很大,據說是他有一大窩八個孩子,原來的四合院不夠住了,所以加蓋一個兩層兩百多平米的小樓,拿到現在跟美國的房子相比也沒什麽不過是一個兩千多尺的獨立屋,可在中國那個年代就覺得奢華無比了。其實那個小樓既沒有空調也沒有強製通風的采暖,不過采用了極費人工的水磨石地麵和當時罕見的衛生設備。為了不在鍍鉻的水龍頭和淋浴設備上留下工具的咬痕,安裝時,我們不得不在管鉗上墊上手套或者膠皮。竣工時,有不少工友感慨“什麽時候我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啊?”可惜他們隻能在夢裏住上這樣的房子了。另外他們很可能做夢也想不到,那些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如共產黨宣傳所說的),特別是住在美國的人們早就住上了這樣或更好的房子了。如果這些工友們知道了這個事實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破口罵大街的。這個工程中還有一件不可思議的趣事,在拆除院子中間的舊平房的過程中在一根主要木頭立柱的奠基石頭下麵發現了一個硬木做的精美的盒子,大家都以為發現了什麽寶貝,請木工把它打開後發現裏麵居然是一隻十幾公分大小的烏龜,幾十分鍾後發現這隻烏龜居然還是活的,不過已經不能爬行了,根據周圍的鄰居家的老人們所說,這座平房至少有百年曆史。而這隻烏龜一定是建房時埋下去的,如何能夠在近乎封閉的地下不吃不喝活了那麽多年簡直不可思議。後來它也不知所終了。

 

769月的一天,老瞎和幾個工友從北京西邊的材料庫提取了工程需要的零件材料,用三輪車送往東城一個工地的路上經過了中南海的新華門,大家都感受了莫名的緊張氣氛。到了工地就接到上級通知,任何人不許離開工地,等候下午三點的重要通知。大家都緊張地猜測發生了什麽,結合路上所見所聞,都估計一定出了大事兒了。等到了三點,廣播聲中傳來了76年大家熟悉的哀樂聲,等聽到“沉痛宣告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大多數人都驚呆了,隨後就是一片嗚咽,接著就有人開始了號啕大哭,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他們的忠誠。說實話,老瞎當時從明哲保身的角度出發覺得也是應該哭的,可惜真的一點也不悲傷,的確一點眼淚也沒有,數次把目光掃向別人,發現根本沒人注意老瞎,於是趕緊避開到了一個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幾分鍾後開始有人哭得昏厥過去了。對比這些就很容易理解不久前北朝鮮領袖金正日去世時看到民眾的悲痛景象了。接著就聽到領導傳達上麵的指示工人基幹民兵不得回家,堅守崗位,嚴防階級敵人搗亂破壞。老瞎心裏說哪有什麽階級敵人呐,要算階級敵人的話,老瞎這樣的說不定都算階級敵人;不過哪裏敢搗亂啊,小命還要不要了?不過不讓回家也沒事幹,吃了晚飯就張羅中國傳統的為故去的人紮花圈,去買黑布做黑紗。倒也忙了個不亦樂乎,平時善於神侃的哥們兒們這時都啞巴了,都知道這時萬一說錯一句話會頓時小命不報,嘴巴爽快可不如保命重要,沒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是很難想象那種壓抑場麵的。不過平時習慣了嘴巴說個不停的人,讓他閉嘴可是比死強不了多少。於是大家自覺地分成了很多小組,好方便和自己信得過的工友一起聊天,否則真的會被悶死的。中國的真正傳統是晚輩為故去的人披麻戴孝,不過後來演變為在胳膊上帶一個黑箍做黑紗或戴一朵白花以示哀思。平民百姓跟剛剛駕崩了的偉大領袖是攀不上親戚的,披麻戴孝肯定是不妥的,不過白花黑紗不能省,頓時各百貨商店人如潮湧,都是去買黑布和白紙的。當年買紡織品是需要配給的布票的,布票通常不夠用,誰也沒有多餘的,黑紗就隻能挑不要布票的化纖製品類。時逢特殊時期,商店的員工早就準備好了充足的黑紗材料並且裁成了半成品大小。記得大約是五毛錢一份。要知道老師傅當年中午一份五分錢的拆骨肉熬白菜都舍不得買的,這個月的這份額外開支是逃不過去了,全家每人一份也要不少錢呢。不過千真萬確沒聽見過任何人抱怨,問題是誰敢啊?幾天後,決定了毛澤東主席追悼大會的日子,老瞎所在房產段的工人民兵也奉命前往北京長安街的六部口設立糾察線。禁止閑雜人等通行,其實完全多餘,那時候的人們早都躲得遠遠的了,哪有什麽不知道死的還往上湊啊?當然皇帝死了總要擺一擺排場了,老瞎那時候傻,沒想明白這一層。當時大家被要求著裝白襯衣黑褲子黑鞋,沒人敢要求黑皮鞋,因為多數人沒有也買不起,好在大家都有黑色懶漢布鞋,就是北京常見的鬆緊口布鞋。老瞎所屬民兵部隊和若幹鐵道部單位的民兵匯合到一起, 在北京六部口的中央音樂廳集中休息,到糾察線執勤地點僅需一分鍾。糾察執勤沒有別的要求,就是在路口馬路上每隔兩米麵向西站一個人站成一橫排,要求像軍人那樣立正直立(也許算是外圍的非正式儀仗隊)。每半個小時輪換一次,九月的北京很熱,溜溜達達晃幾個小時一般人也沒事兒,可是立正直立五分鍾都顯得無比漫長,不斷看到有人中暑暈倒,由於減員嚴重,後來半個小時簡短到了十五分鍾,這樣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持續了好幾天,很是辛苦,比建築工人幹活還累,直到廣場的追悼大會結束。那天傍晚,鑒於我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獎勵我們到人大會堂瞻仰毛主席遺容。路程從音樂廳到大會堂不遠,步行幾分鍾就到,進了大會堂氣氛肅穆不說最先感受到的是真涼快啊。那是因為為了保護遺體而安裝的空調冷氣,那時還沒有主席紀念堂,他的靈柩就放在了人民大會堂,那些解放軍的禮儀士兵比我們站得直多了,心裏想他們多久換一次啊?老瞎那樣站可是一分鍾也堅持不住啊!!瞻仰的隊伍從三人一排慢慢變成單人縱隊依次從毛澤東的靈柩邊繞過,由於周圍的鮮花,瞻仰的人們最近也要距離靈柩兩米左右。 因為是水晶棺,大廳光線明亮,可以看得很清楚,多數人接近靈柩時都會放聲大哭,老瞎受氣氛影響心裏也怪怪的,但還是湊不出來任何眼淚,隻好趕緊畢恭畢敬鞠了三個躬,然後趕緊離開了。說實話,當時遺體麵容化妝水平極高,真的不像死人而更像睡著了的活人。

 

經曆了多年工農兵推薦上大學未果,到1977年一般知識分子家庭的後代包括老瞎基本上都對這輩子是否能上大學絕望了。盡管風聞有可能對普通人開放大學校門,老瞎和朋友們基本不抱任何希望,因為填寫申請表肯定要求的出身一項就會立即將我們劃入另類。於是十一前老瞎跟另外幾個夥伴出門去向往已久的泰山旅遊。那年代基本沒有人旅遊,火車上的人不是出差就是探親訪友。到了泰安車站幾乎空無一人。在空曠的岱廟閑逛一圈就登上了登泰山的石階,泰山不高僅有海拔1500多米,共登六千多級台階。那時年輕,一路連跑帶跳,跑跑歇歇,一路見不到什麽遊人,記得看見幾個來還願的老者,行走緩慢但幾乎不停。最後我們幾乎同時登頂,再就是看到本地的挑夫,兩個人抬滿滿一缸水上山,光一口空的水缸就很重了,加上水就非常沉重了,兩人用一根很短的木頭杠子,前者背貼水缸,後者前胸貼水缸;喊著號子,哼呦嘿呦的慢慢走。到了中天門,又渴又餓,唯一的餐館隻提供西紅柿雞蛋湯麵,八毛錢一海碗,號稱三兩不要糧票,幾乎是印象中吃到的最美味的麵條了,傍晚到了山頂,發現沒有預定住的地方,隻有四個大帳篷有空位了,真奇怪了,到處見不到人,怎麽山頂的旅館反而幾乎滿了。而且那個年代出門到任何地方都要有單位介紹信,我們把這一條忘得幹幹淨淨。通過跟別人搭訕,突然發現山頂一群人是鐵道部某單位在那裏開會,於是給旅館管理人員看我們的鐵道部直屬房產段的工作證,糊弄人家我們也是來開會的,後來給我們四個人騰了一間屋子讓我們住了一個晚上,每人還借了一件棉大衣準備第二天早上看日出用。被褥大衣都好像從來沒洗過,臭烘烘,髒兮兮。但總算有了地方休息。下山前看了日出,等了很久,一身被露水弄得濕漉漉的,總算一片雲霧為日出騰出了空間,讓我們不虛此行。因為背光又不懂用閃光燈補光,照的照片裏人都是黑乎乎一團。請假時間有限,還想去濟南看看所以下山一路小跑,最終總算趕上火車,到了濟南 去了計劃中的大明湖、趵突泉,連年缺雨水補充,趵突泉僅僅剩下饅頭大小的一點點泉湧,十分掃興,大明湖對北京長大的我們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吸引力。唯有一個小插曲引起了我們的興趣。看到一群電工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十一慶祝活動安裝彩燈,一個小青年電工似乎對一個遊客姑娘產生了興趣,做了些比較輕佻的舉動,被那個姑娘罵了幾句。本來事情不大就算過去了,可是此事被小電工的師傅看見了,於是伸手就是一個響亮的打耳光抽在小電工的臉上,接著就拎著小電工的耳朵過去給姑娘道歉。小電工比師傅幾乎高一頭,可是居然一直服服帖帖的。這點小事讓我們一路感慨萬分,一是山東人的彪悍,二是孔孟之鄉的人的確對師傅長輩非常尊重。回程的火車上趕上了一個夥伴的表哥是列車長,本來沒座的我們被領到了餐車上享受了他們的工作餐,後來又到了臥鋪車廂休息,享受了一下當年盛行的拉關係走後門的好處。

 

回到北京後,自由參加高考的消息得到了確認。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可仔細審視了自己的程度又很有些泄氣,畢竟失學多年,中文停留在了小學三年級,英文基本隻認識字母,數學僅僅知道如何解直角三角形,物理就知道杠杆原理和歐姆定律,化學僅僅知道水的分子式。這距離也太大了一點兒。不僅僅如此,離考試還有大約三個月,還沒有一套完整的高中教材呢。不管如何不拚命博一下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於是立即進入拚命衝刺狀態,先補習初中的差距,同時搜集能找到的課本,什麽文革前的高中課本,青年自學叢書,中等專業技術學校的課本,有什麽算什麽,總算基本湊齊了,什麽橋牌圍棋統統暫時放棄,除了上班吃飯,一切讓位於學習,睡覺也被壓縮到了近乎極限,很多天是在後來趴在桌子睡著的那三個月睡過的完整的覺絕對不超過十個晚上。因為擔心被單位穿小鞋取消參加高考的資格,在單位工作時絕對不敢調皮搗亂,還特別努力。一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二是人的潛力幾乎無限,到了考試前幾乎全部完成了計劃好的補習,所以覺得信心滿滿。記得公布分數後知道老瞎分數不僅超過了體檢分數線,也超過了重點大學的錄取分數線,簡直高興壞了。可惜體檢後光聽見同伴們收到錄取通知書,老瞎什麽也沒收到直到後來去了區招生辦才了解到老瞎的檔案材料根本就沒送到任何學校,原因居然是體檢不合格。老瞎頓時就瘋了“根本不可能!!老瞎這麽棒的身體怎麽可能不合格?天理不容!!”等了解了細節才泄了氣。原來第一次高考有個小小的暗門,每個單位會填寫一個考生情況介紹。老瞎泡病號沒人知道,但是得過腎炎是記錄在檔案中的。於是在體檢中老瞎被要求加驗了尿樣,沒想到那個試管居然是沒洗幹淨的,導致了體檢沒有合格,報應啊!!事後還有朋友開老瞎的心,說沒化驗出老瞎懷孕了就不錯了!嘿嘿,氣死人不償命啊!

 

一切都晚了,沒辦法,隻好等半年後跟78級再考一回。這回時間充裕了,又找到了兩個老師,一個二十一中的物理物理老師,一個二十七中的化學老師。都是特別棒的高中高考把關老師。那個物理老師超級棒,自己沒上過大學,但是把高中的物理弄得極其清爽透徹,幾乎沒有他想不到的難題怪題。這兩個老師每周免費幫老瞎補習一個小時。絕對的恩師!永遠感激他們!有了他們不僅僅讓老瞎有了完整的正規的高中課本,還接觸到了北京應屆高中生所有的模擬試題,這回真的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了,化學老師還抽了某個周末一整天,讓老瞎補做了中學全部的化學實驗。總算對得起兩位老師,高考中老瞎物理拿了99.5分,化學考了98分。可惜中文程度有限,不懂任何古文常識,回答不了那些關於之乎者也的問題,從77年的僅考作文得到的75分掉了下來,數學77年老瞎程度那麽低都拿了89.5分,後來78年沒花太多時間充分準備,78年僅得60分。不過總算總分超過了重點大學分數線被第一誌願的北京鋼鐵學院機械係錄取了,家庭出身什麽的還真沒成為錄取入學的障礙。總算逃脫了建築工人的重體力勞動。重新獲得了進學校學習的機會。

 

上大學後看到班裏最大的33歲最小的是16歲,老瞎22歲居中。我這樣沒讀過高中的在班裏是獨一份。因為自己知道程度低,第一個半年特別努力。記得學校注意到大家太努力學習,為了學生們的身體健康,學校決定宿舍實行強製定時間熄燈製度,為了多些時間學習,就用手電筒在被窩裏看書,不過很快發現我這個帶工資上大學的班裏第二富豪也負擔不起電池的消費。很快想起了宿舍裏的暖氣管道是良好的接地源,電燈的零線應該不是理論的零伏,假如熄燈僅僅切斷了火線的話,電燈零線跟大地之間應該有電壓差,用土造萬用表測量後發現電燈零線真的未被切斷,跟大地之間大約有3.5伏到4伏左右的電壓差,足以點燃低電壓的儀表燈泡,周末買來小燈泡後自己安裝了老瞎專有的長明燈,從此就再也不受熄燈的限製了,唯一的問題是電壓不穩定,經常把燈泡燒壞,後來小燈泡一買就是十個,可以用很久。再後來發現成績名列前茅是那麽容易就開始玩兒心大盛,於是領著同學們學打橋牌,下圍棋,盡管老瞎水平也不高,但是跟初學者相比就儼然高手一樣了。那時經常有人初學圍棋纏著老瞎下棋。圍棋為了調整棋手的水平差距,在不同水平棋手下棋時用讓子來平衡,水平接近可以分先,讓先,差距大些可以讓一子,讓兩子,三子,上至九子。班裏有個老哥圍棋癮大水平低,經常被老瞎讓子讓一把,就是讓他能抓多少子抓多少子,然後撒在棋盤上,所有的能夠正著放在交叉線上的都算,這可是黑壓壓一大片呢,遠遠超過讓九子,老瞎居然還能勝多負少,非常得意,覺得自己的確下得不錯。這個信心一直未受打擊直到參加了一次鋼院組織的業餘圍棋賽,遇到了一個業餘五段,僅僅下了二十幾手以後就知道根本不是對手,三十餘手後就投子認輸了。再後來跟一個英語係的小同學下棋就更受打擊了。人家僅僅學棋一年,老瞎從讓人家三子開始,幾個月後就墮落到了被人家反讓九子。終於見識了什麽叫做聰明。也確認了老瞎在圍棋上實在沒有什麽天分。

 

下棋沒有天分一點沒影響老瞎的貪玩,有了老瞎的長明燈,老瞎的六人合住的宿舍成了同學們的俱樂部,每天晚飯後,老瞎的宿舍裏至少要開一桌撲克牌,兩三盤圍棋。老瞎曆來有本事一心多用善於同時做若幹件事兒,不論參與那些棋牌激戰或僅僅觀戰都不耽誤學習做作業。成績從來不受影響,問題是苦了同宿舍的小同學,他們年齡小,聰明,更貪玩。常常因為貪玩沒交作業或者沒複習好考試,造成多門課不及格。老瞎那時帶工資上大學,每個月從房產段領取40塊零四分,聽起來不多,但是跟別的同學比起來就是超級富豪了。老瞎把很多當工人學會的惡習帶到了學校,領著小同學們抽煙喝酒,打牌下棋。每周帶領幾個同宿舍的小同學到校外改善夥食,三四個人去吃餃子,吃肉喝啤酒,每次要不了幾塊錢。那段時間幾乎是老瞎這輩子感覺最有錢的時候了。花錢無需計劃,幾乎想怎樣就怎麽樣。宿舍裏一開牌局棋局就煙霧繚繞烏煙瘴氣,苦了唯一不抽煙的一個好同學。那時抽煙老瞎的煙總是同學中最好最貴的,也是最先被瓜分掉的,沒煙了就抽一個陝西同學的太陽牌的經濟香煙,僅僅要幾分錢一包,可惜質量太差,沒有十根火柴抽不完一支煙。抽光他的煙就隻剩下河北昌黎來的老班長家裏自己種的煙葉了,撕一條作業本上的紙卷起來就抽,不過這種土煙太刺激了,很多人抽不了,後半夜商店都關門了,也沒地方買,有人居然在地上撿起過去丟掉的煙蒂,撕出煙絲卷起來再抽。大家可以想象抽煙人的沒出息勁兒了吧?老瞎那時每買一包煙頂多自己抽一到兩隻,其他的就被共產掉了,幾乎沒有過自己抽到三隻的情況。宿舍俱樂部就這樣熱鬧著快樂著,老瞎那時是班裏的團支部書記兼副班長,同宿舍的老班長還是係裏的學生黨支部書記,按說應該督促同學們努力學習,結果我們比誰都貪玩,不過結果很不相同,老瞎成績始終在班裏名列前茅,老班長和其他小同學則開始在考試中亮紅燈,不及格補考了,同學們經常笑罵老瞎領著同學們開心傻玩,自己還能有好成績,問題是他們哪裏知道老瞎極為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哪裏舍得瞎混啊!!後來在美國有了兒子小瞎,看到他調皮不喜歡學習,老瞎可是從心底裏充分理解,幸虧小瞎到了大學二年級幡然悔悟,知道努力學習了,順利畢業,並且還沒畢業就拿到了不錯的工作機會。讓老瞎非常欣慰。

 

由於多年的當工人生涯,讓老瞎心靈手巧、做事認真,上機械製圖課把鉛筆總是削得最標準,作業也好,後來的課程設計也好,特別是畢業設計的圖紙總是畫得絕對的又精準又黑光亮,加上四五運動的時候刻印非法出版物練就的標準仿宋體字(這可是從小說電影《紅岩》中學會的,要想不輕易被人家發現自己的筆跡特征就最好學習仿宋體字)老瞎畫的圖紙總是如印刷而成的樣子,為後來留校教書(工程製圖兼出去打野食兼職教機械設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那時有帶工資上學的學生哪裏來就會哪裏去的規定,除非留校教書,否則沒有通融的餘地,老瞎可不想重新回到那個什麽鐵道部房產段,其實回去也不會回到房產段重新當管子工的,而是會回到鐵道部重新分配,不過鐵道部的大工廠都在北京的遠郊區,也不是老瞎的最愛。如果沒有在北京鋼院留校教書,也許就不會在89年學運後一怒辭去教職,也不會來美國了,也許就是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了。人生由許許多多的巧合構成。沒人知道未來。也不知道哪條路最好。開心快樂最好。幸好老瞎到目前為止盡管經曆不同的坎坎坷坷,也從來沒有過大富大貴,但是一直還都是快快樂樂的,這一點讓老瞎非常慶幸。

 

想不到盡管老瞎沒啥文化,講故事一下筆就又臭又長萬餘言,整個一個北京侃爺。今天就此擱筆,且聽下回分解。大家不愛看的話請告訴老瞎,老瞎就不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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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曹德雷 回複 悄悄話 老瞎在那個年代絕對是工人階級的領袖!膜拜了~
拿貓喝水的碗給人用、尿檢不合格,真是一個時代的標誌!
利用暖氣片的接地和市電的零線DIY長明燈,此創新之舉實屬高明~
看到您說沒10根火柴抽不完一根煙,我當時就笑出聲來啦。:)
牛城地主 回複 悄悄話 看樣子瞎兄得有六十了吧,跟房兄也許差不多大。
solo1 回複 悄悄話 我當時從路燈線接過來,做得比較隱秘,從外麵看不出來。路燈和廁所的燈是不停電的。
solo1 回複 悄悄話 當年的兩個牌友考試不及格被退學,這在當時重點大學是很少很嚴重的事情,學校派老師護送到家以防意外。
賭城安家 回複 悄悄話 非常好看!繼續寫啊。
純銅II 回複 悄悄話 真是鋼院的嗎?鋼院的校醫室是幾號樓?
eRandom 回複 悄悄話 平實好文!坐等聽下回分解。
湘西山民 回複 悄悄話 瞎哥好故事!一定要接著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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