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禾早早地就起床了,他竟沒像往常那樣,要賴在床上等到蔚然來喊,雖然幾乎是一夜未眠,但他卻感覺神清精爽,情緒也異乎尋常地高昂,讓人看不出他有絲毫的疲憊跟倦怠來。
在這個才過去的、漫長的黑夜裏,他的遐想似是架在了雲端,輕飄飄地在九天雲外翱翔,恍惚迷離中,眼前一位婀娜的女郎如風擺楊柳枝般翩然而至,仿佛是他長久以來等待的相知,她那一頭長長的烏絲鬆散地綰在腦後,被風輕輕一吹便慢慢散開來,在空中輕柔地舞著,隨意地改變著姿勢與形態,太陽的光照在上麵,立刻便被分解成七色的彩,宛若晴冷的夜空裏,在天邊變幻著的那一簾絢麗的北極光。
她站在一棵樹下,白色的裙擺在隨風飄舞著,襯著她的素雅與高潔,她把雙手交叉著放在並攏著的雙腿前,壓在裙的上麵,但她卻無法擋住,他對這無限春光的臆想。她微微笑著,笑靨裏滿是嬌羞;她的眼如含波的秋水,在脈脈地望著他,她似要訴說滿懷的心事,卻欲言又止;她的眼神是溫柔的,象那被浮雲遮蔽著的皓月,淡淡的朦朧究竟也掩不住月的綺麗明媚。
他依稀見到,荷塘畔盛開著的一株白色的梔子花兒,婉約清麗,在月色下恣意地隨風招搖著,飄散出素雅怡神的芳香。
他輕緩地舒出一口氣,心裏油然升起一股暖暖的感覺,他想起了徐誌摩那首著名的小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為什麽女人的心思要男人來猜?絮兒,告訴我!
他也這樣回望著她,心中似乎亦有千言萬語要對她傾訴,卻無法開口,他隻能緊緊地閉著雙眼,怕一疏忽間,她就會從眼前倏然溜走,不再能找見,他的思緒在飛,穿梭在他與她的前世與今生、現實與未來之間。
可是,現實跟虛幻之間畢竟還有一段難以逾越的距離。匆匆用過早飯後,夏禾駕車去了學校,他那清脆如黃鸝鳥鳴唱般的口哨伴了他一路。
夏禾飛步進了辦公大樓,他那愉悅的心情在為他輕快的腳步打著有節奏的拍子,然而,待他剛跨過實驗室的門檻兒,卻聽見一陣緊似一陣“嚶嚶”的哭聲傳了過來,他心裏一慌,便急忙三步並作兩步尋著哭聲趕過去,見那趴在桌子上哭泣的人竟是柳絮兒。
“絮兒,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啊?”情急之下,他的話語很關切,夏禾伏下身子,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似是在尋問,實則是在安慰她。
柳絮兒抬起頭來,眼裏充盈著淚水。與夏禾四目相對時,她再也抑製不住,那些淚水立刻便化作珠兒,“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哽咽道:“老夏,小寶,怕是不行了。”
從她那悲戚戚的神態裏,夏禾一下子就讀懂了:那些小鼠究竟沒能撐過排異這一關。他心裏悠悠然升起一股憐憫之情,為眼前這個滿懷期待、卻倍受打擊的姑娘,她的眼神裏飄忽著的是悔恨、惋惜,還有對他的依賴,仿佛他這裏有她力量的源泉。
他似乎又見到了那株盛開著的美麗的梔子花兒,隻是,雨後的花瓣兒上沾著點點晶瑩剔透的露珠兒,讓這花兒顯得更嬌豔、更惹人憐愛。
夏禾拉著柳絮兒去了飼養小鼠的房間。一個小小的鐵絲籠子裏,關著一隻躺在一隅、氣若遊絲的小鼠,那鼠的前額中央被柳絮兒給點上了一個圓圓的、鮮豔的紅點,這在它雪白色的身體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惹眼,那本是柳絮兒特意給它的一個象征吉祥、順利、幸運的護身符:這就是先前那隻被他們用來打賭取樂、被夏禾稱作“小寶”的小鼠。
小寶的四肢幾乎是僵直的了,它脖子上的絨毛也不再因它費力地喘氣而顫動了,一切似乎正在走向靜止。夏禾明白,它正在與死神做最後的無力的抗爭,盡管在它這短暫的一生中,它曾經飽受人的虐待與摧殘,可它還是在彌留之際,表露出它對這個世界深深的眷戀之情。
柳絮兒見著小寶那個痛苦的樣子,難過得象是心頭被壓了塊鉛,除了難過地跟它告別,她無能為力。從前宰過的小鼠不計其數,她從未皺過眉頭眨過眼,甚至都沒有產生過一絲絲的罪惡感,可這小寶不同,它既是她希望的寄托,亦是她情感的依托。她寵它、愛它,當它是陪著自己走過一段路程的一個默默無言的夥伴。
眼淚再次潸然而下。柳絮兒將小寶捧在手裏,感受到它的靈魂正在漸漸遠去,因她見到,它的眼睛正在失去光澤,而它的身體也在一點一點地喪失熱量。
她忍不住哭出聲來,眼淚落下來,將她的前襟打濕。夏禾站在一旁,他的心情一樣地沉重,是為了小寶的離去,也是因了這個可人兒的傷心。此刻,他感到身上一陣熱血沸騰,在不停地往上湧、往上湧。這讓他頓時喪失了理智,他猛地一把將柳絮兒扯過來,隨即緊緊地攬在了懷裏,“絮兒——”,他要任她將自己寬大的胸膛當作一個避風港、一個可以讓她感到安全的所在,而同時,他也把她當作了一個可以依靠的支柱,精神上和肉體上雙重的支柱。
柳絮兒被他的臂膀緊緊地裹著,她真切地聽到了他胸膛裏跳動著的那顆心所迸發出的“咚咚”聲,那聲音是低沉、急促而有力的,仿佛衝鋒的號角聲在靜靜的夜空裏回旋著。他的胸膛上布滿了結實的肌肉,他的身體散發出一種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味道,她自己的心也在“嘭嘭”慌亂地悸動起來,這讓她感到了迷惑,她分不清她現下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這份飄忽遊離的感覺實在太美妙,竟讓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她不再去想眼前的這個人,而寧願真切地去體會他所帶給自己的這份美麗感覺,盡管她知道,這份美麗不會長久,她隻貪戀這片刻的陶醉,她放縱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在他的牽引下放縱自己的感情,她將額頭微微低下來靠在他的胸前,任淚水恣意地長流。
她在他的懷裏抽泣,仿佛顫動著的花枝,而搖曳著的卻是他的欲望。他將頭伏下來,在她的黑發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他努力克製自己的欲念,隻是叼起她的一縷發來,放在雙唇之間無聲地咂著。
“絮兒,別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小寶去了天堂,它在那裏沒有痛苦,有無盡的自由,它會過得更好”,他將她推開,雙手抓住她的兩臂,深情地望著她,眼裏滿是憐惜。
“不——”,這是一聲無力的呼喊,她低頭輕輕撫摸著掌心裏躺著的那條已逝的小東西,希望能將它喚醒。
“絮兒,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提那個建議,” 他柔柔地表達著歉意,因他記起來,那天是他先提議要讓小寶在屋裏散散步的。
“不,不怨你,是小寶命不好”,說到這裏,她情不自禁地紮到他的懷裏,再次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