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嫚頭次去楊家唱堂會,本來說說笑笑還挺開心的,沒想到卻被秋禾給惡心著了,箱嫚心裏不悅起身離去,臨走還撂下一句不中聽的話,這下可惹得秋禾發了大小姐脾氣,她非要讓婆母辭了元福嫂不可,為這事楊三爺也跟著摻合了進來,可元福嫂給楊老太太梳頭多年,深得其歡心,再加上楊老太太一向與這個好吃懶做又喜歡撥弄是非的兒媳婦合不來,便裝聾作啞,不願意聽從她的指派,心道:這家裏還沒輪到你做主呢。婆媳二人為此別著個勁兒,互不相讓,詠梅隻好從中百般調和,秋禾見大嫂好言好語、低聲下氣地勸解,自己好歹算是爭回了點麵子,這才暫時消停了下來。
元福嫂照舊每日一早去楊家給老太太梳頭,可秋禾哪裏就肯服輸罷休?她火氣來得快卻消得慢,難免冷言冷語地說些不中聽的話刺撓元福嫂,元福嫂在外受了人家太太的氣,心裏也不痛快,中午回家來,見箱嫚正好沒出去說書在家歇晌,便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巴數。箱嫚頭天被那個姓楊的婆娘憑白無故地糟踐,心頭的火迄今還沒消呢,這會兒又被娘不問青紅皂白地這麽數落一通,她忍不住就梗著脖子跟娘大嗓門吵了起來。元福嫂見說不過她,就哭天抹淚地說起自己寡婦的不易來,捎帶著又把地下的元福也給搬了出來,說他撇下妻女早早走了不算完,還指使閨女專門來欺負她、跟她作對。
箱嫚見娘又使出了老一套,就忿忿地摔門衝出家去,櫥嫚在後邊喊也喊不住她,元福嫂正在氣頭上,明明心裏失落卻硬著頭皮喝住櫥嫚:“讓她走,沒良心的個東西,就會整治我一個,她最好別再回家來,我就權當沒生養這個閨女!”
箱嫚心中鬱悶,她漫無目的地在附近的街上溜達,沒想到卻遇上了個意想不到的人,那人本是斜靠在牆角邊正抽著煙的,見了躑躅街頭的箱嫚,他先是一怔,呆呆地瞧著這個俏麗的小姑娘出了半天神,待他認出了這是永泰裏的箱嫚,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他趕緊掐滅了手裏燃著的煙卷兒,三步並作兩步地趕過去,熱情地招呼她:“喲,二丫頭,一眨鼓眼兒的工夫咋就長成個大嫚兒了呢?”
箱嫚被這人冷不丁地跳出來嚇得心裏倏地一抽,她收住了腳步打眼一瞧,見攔在自己麵前的這人個頭不高,一身皺皺巴巴的西服寬鬆富餘地裹著他那個精瘦的身子,鞋拔子臉上安著一隻山楂樣的紅鼻子頭,說話間一雙小眼睛在一個勁兒地眨著,一張嘴便露出滿口的大黃牙來。他的笑容的確很燦爛,但卻讓人看著打心眼兒裏覺著不舒服。
明明是個粗人怎麽還西服洋裝的?瞧他這個土鱉派頭,光腳丫子穿雙大頭土布鞋,西服是擱腚底下坐過的?他脖子下麵係的是條麻繩麽?襯衣髒得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呢。
箱嫚在心裏暗暗嘀咕,覺著這人的裝扮實在好笑,但因著此人看著似乎麵熟,她便不敢放肆地笑出聲來,隻是客客氣氣地試探著問他:“先生,敢情您認錯了人呐。”
“嗬嗬”,那人撇撇嘴,搖頭晃腦地笑說:“怎麽著箱嫚兒?成了紅角兒才幾天呢竟連哥哥我都不認了?那好,趕明兒我找人砸了你的場子去,看你還怎麽耍!”
箱嫚被他這話給唬得一愣神,定睛仔細一瞧,這才認出眼前之人,便幹脆把腰一叉,擰著鼻子斜著眼,道:“小饅頭,你找死啊?!砸我場子?呸!你敢?!看姑奶奶我不抽了你的筋跳繩、扒了你的皮做鼓!”
“哎喲箱二姑奶奶,還是你厲害,行了吧?”饅頭收起笑容,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認真地說:“我現在叫趙忠義,就是忠義救國的意思。”
噢?你咋沒叫了趙抗日、趙反共?
箱嫚在心裏想象了一下,這下她沒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聲來,忍不住謔嘲他道:“我倒覺著還是饅頭好聽些呢,白白胖胖,人見人愛。”
趙忠義被箱嫚揶揄,不惱反倒尷尬地笑了笑:“箱嫚兒,我聽人說你在劈柴院兒說書,是哪個書社?回頭我捧你場去。”
“我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哪兒敢勞您大駕前去捧場呢。”箱嫚冷冷地回絕他,從小她就很少搭理他這個“老皮”,甚至都沒怎麽正眼看過他。
“瞧不起哥哥我?”趙忠義熱臉貼了冷屁股,他不死心,又厚臉粗皮地道:“二丫頭你還不知道吧?哥哥我今非昔比,如今也算是這青島港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呢。”
箱嫚在心裏鄙夷地笑了笑,道:“啥?別說,我還真不知呢,饅頭哥你現如今到底有多大的頭臉?比得了天上的月亮?”
趙忠義毫不含糊地回她:“聽說過西鎮的李兆財李四爺麽?若是你連他都沒聽說過的話,我便不會怪你剛才的傲慢。”
箱嫚見饅頭一付狗仗人勢的模樣,心裏愈發覺著他傻得可以,就道:“你說的那人是人稱‘李大頭’的黑道大佬?我就算沒見過他也聽說過他的名頭呢。”
“知道就好”,趙忠義心裏有點得意:就連箱嫚也是知道他的嘔,可見四爺的名頭在這島上有多麽響亮了。
他咧咧嘴,又露出黃燦燦的大門牙來:“我如今在四爺手下跟差,嗬嗬,這下你明白了吧?”
箱嫚別過臉去看著路旁一棵梧桐樹,翻了一下白眼兒,問:“我明白了啥呀?”
她口氣裏滿是不屑,饅頭聽不出,卻煞有其事地道:“你看,你是我的人,我是四爺的人,誰敢欺負你就是欺負我趙忠義,也就是欺負四爺他老人家。總之,以後誰敢欺負你你就告我一聲,看我不照死了帚理他!”
“哎哎哎,饅頭你說清楚了,誰是你的人?!你別上杆子找不痛快,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箱嫚懶得他囉嗦,扭頭就走,饅頭追過來,一臉嚴肅地說:“二嫚兒,下回你得喊我忠義哥!我可不是為著我自己才這麽說的,你恭敬我便是恭敬四爺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