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的艱難
(2005-01-30 17: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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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
《美國無夢——我的六年留學生涯》是作者在美國求學經曆及感受的一部真切記錄。作者的文字以奔放、直率、幽默見長。無論是敘說個人體驗、感悟,還是表達省思、懷念,作者都顯得行雲流水、遊刃有餘,常能涉筆成趣,以簡約、俏皮、精致的語言將留學生的生存境遇和心態展示出來,赤裸裸而引人入勝,戲謔中顯出睿智,平淡裏透出滄桑。書中對留學生在中美兩種文化夾縫中的尷尬處境有獨到而細致的描述,讀來常讓人唏噓不已。
留美學子一旦踏上去國離家、浪跡天涯的漂泊之路,就不得不直麵因“移根”、放逐在異質的土地上而來的陌生、失落和焦慮,經受心靈上的巨大折磨和創痛。這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在兩種文化生活中碰壁、受夾板罪的“邊緣人”心態。這是一種文化認同、精神歸屬上的失落和煩惱。“邊緣人”在美國時因耳濡目染、長期浸泡而來的中國習性而始終處在美國文化的邊緣,進入不到主流社會。但同時他們又在美國社會不知不覺地沾染上了一些觀念或處世之道,使得他們和中國文化發生疏離與隔閡。正如有人概括的,“邊緣人”夾在兩種文化、兩個世界之間,體驗到了兩種在某種意義上分別自圓其說的現實和思維方式,而又很難徹底融入其中任何一個或與之達成較深刻的和諧。
中國留學生和所有其他成年以後才到美國的人一樣,語言上的笨拙是“融入”主流社會的第一個障礙。《美國無夢》中提到,許多留學生盡管托福分數高過六百,但一開口,老美露出的是滿臉驚愕,隨之而來的一句話往往是:“我不懂你說什麽。”“請再說一遍。”與人們想像的“到美國幾年英語怎麽也過了關”大相徑庭的是,正如一位在美國大學執教的中國人寫到的,對成年人而言,英語要像使用中文那樣得心應手、心口如一,大概得活到老學到老。而且光有英語還不行,因為幾十年的“文化溝壑”不是三五日就能填滿的。有人說過,歸根結底,文化是“泡”出來的。在這個緩慢自然的過程中,你所有的毛孔都得浸到水裏,而且許多東西根本學不來。曉辰如實寫下了自己想與美國同學融成一片而不得的困窘:聚會時會有些匹薩餅、甜點、麵條及西紅柿醬之類,雖不至於對這些食物垂涎欲滴但也還可以忍受。聚會少不了的啤酒更是自己的至愛。但不知怎麽,呆了一會兒自己總覺得渾身不自在。聚會實際上是大家在一起找樂,聊些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但問題就在這裏。一些美國同學樂此不疲的玩意兒,自己要麽不會,要麽興味索然。要聊得雙方都投機更是難上加難。沒有幾個人對任何美國以外的事情感興趣,美國人之間的話題又很難插得上嘴:雖來美幾年,但知道幾個歌星影星球星,懂得多少趣聞典故民情?還有那字典上查不到卻每日每刻都在誕生的數不清道不白的俚語俗語成語。於是,美國同學似乎都很友好、客氣,但往往是聊上幾句便無話可說,彼此都覺得幾分尷尬。在酒吧更是難堪。端一杯飲料,剩下的惟一節目就是聊,可是又沒有什麽可聊,那份難受,真可謂酒無知己且管喝,話不投機勉強說,於是聚會於他成了遭罪而非找樂。書中還告訴我們,早在一百多年前,在美華人社團就針對華人不能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指責做過辯解,指出華人不接受美國本土語言、行為規矩,實乃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華夷殊俗,古今常理,若貴國與別國衣冠文物,約略相同,惟中國則否。”“各處鄉人到此,多言語不通。故情意似隔,心欲言而辭不達,齒欲啟而機不投。”
其實,同在美國的一位華人女作家說得好,“文化隻有不同,卻沒有高下。”各有長短、優劣的文化競放光彩、交相輝映,這世界才更有滋有味。留美學子也隻有認可了這一點,才能少了“融入”的挫折感而具有一種大釋其然後的平和與曠達。換一個角度說,“邊緣人”其實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在不同的文化間欣賞一道常人難以觀察到的獨有的風景。作者在書中《藝術的女人》一文中說,作為一個羈旅他鄉的遊子,觸景而生的屢屢是懷鄉的愁鬱。但懷鄉不能藉歸鄉而化解,旅途的落寞也隻能靠自己來拾掇。即使是孑然一身的疲憊的旅人,也大不可忘了搜尋、鑒賞沿途的綺麗。
▲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