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曼陀羅(譯文六)
(2007-02-22 23:53:58)
下一個
6.追從梯團
作為候補兵,我們此次行軍的主要目的是趕上在前線的先頭部隊。然後,與之合並成正式的戰鬥部隊。在武昌,我們經過一星期左右的待命,先編成了一個大候補兵團,然後出發追趕各自所屬的先頭部隊。
八月月圓的入夜時分,候補兵團陸陸續續地出發了,輪到我們分隊開始行軍時,月亮已懸在中天。
我們師團通信隊的補充兵不過五十名左右,可步兵隊以及其他分隊的人數卻非常龐大,再加上馬匹和輜重車,整個隊列長得嚇人。
初行軍落伍
最初,我們的行軍簡直亂得一塌糊塗。馬匹暴亂,行李落地,輜重車上的貨物散落,有時還挨馬踢,人摔倒後被輜重車軋傷,背負的行裝又沉又重。候補兵們既無體力又沒有習慣,稀稀拉拉地狼狽不堪,根本集結不到一塊兒。倒是老百姓出身的士兵們成了隊裏的頂梁柱。
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部隊的間隔被拉得要多長就有多長。為縮短這個距離,行軍速度不時快得驚人。小個兒的我撩開腿,跑著也趕不上,幸虧拉著輜重車才能奔走幾步。就這樣遭了一晚的罪,等隊列排列齊整時,天已經亮了。這時,天氣越來越熱,可還不能休息就連飯也沒給我們吃。
行至荒蕪人煙的野地時,水壺空了。我漸漸開始掉隊。大家拚命隻能勉強顧自己,別人的事情根本就顧不著。我被其他分隊隊員一個個地超過,終於成為大部隊的最後一名。
爬上坡時看到最前麵的部隊已在4公裏前方的水平線上,隊列變得螞蟻般大小。我到最後變得一點也動彈不得,成了落伍兵。對衛生兵來說照顧落伍兵是他們份內的事,所以他們隻能硬著頭皮擔負掉隊的士兵,扶著他們繼續行走。
趁午間休息,我總算趕上了自己的分隊。這時,眼前一黑,我昏倒了。一陣昏迷後,我被戰友用水潑頭潑腦地澆醒,睜開眼看見大家都看著我。在好友栳原的照料下,到下午出發時我的體力已恢複了一些,可大便卻夾雜著大量的血。現在回憶起來,那是得了赤痢,就這樣我勉強跟著本隊繼續行軍。
傍晚,終於抵達宿營地。對我們來說,第一次到中國人家裏宿營覺得很新鮮。走進門,看到房子呈“コ”型排列,院子裏有個四角形池塘,不過那是個爛泥塘。有人沒注意筆直走過掉下去遭了老罪。
經過軍醫診治後,大家都躺在幹草堆上。炊事是由上等兵島內從中國人那兒借來鍋子做得炒飯。大家都沒有習慣軍隊的生活,根本幹不了雜活。因為早飯和午飯都沒供給的緣故,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著島內做得飯。老少尉橋本也吃得香香的,他同樣是被召集入伍的。
飯後我們繼續行軍,上等兵島內,對大家當天的行軍表現很不滿,狠狠地斥責了我們一頓。我也因此首次嚐到皮帶抽嘴巴的滋味,直抽得我兩眼發昏。
早晨臨出發時,二等兵福島發現自己的手槍不見了,到處找個遍也沒找到。像是被其他分隊的人偷走了。他為此遭到好幾天懲戒,最後因在“前線失槍”,又吃了個書麵處分。
從第二天開始我的身體狀況好多了,行軍時像變了個人似的。上等兵島內也替我高興。此後,直到終戰,我都沒有再掉過隊。
露營
我們行軍在像家鄉縣公路那樣的沙石路上。道上布滿石子,落不下腳的地方,雜草叢生。
行軍漸漸趨向順利,大家邊走邊哼著小曲。雖說不編隊列,散亂著行軍,但軍靴的步調還是一致的。涼風陣陣擦過防暑帽。路上,沒有大隊士兵能進去歇息的房子時,大家就在野地露營。炊事時用稻草作燃料。把稻草緊緊地撚在一起後,可以燒很長時間。滾燙的草灰隨風飄到我們赤裸著的背脊上,身子被弄得黑乎乎的。
大家圍坐一團吃飯是一天最令人開心的時候。接著便是鑽進稻草堆,嘮著家鄉事,漸入夢鄉。家鄉清澈的水流,小溪和池塘時不時地出現在夢境裏。
平原的夜晚寒風刺骨。晚上起來小解時,看到毛毯被露水打得濕漉漉的。
還隱約聽到戰友的夢話從邊上傳來。夜哨槍上的刺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馬在樹下發出低沉的咕嚕聲。我鑽進稻草堆裏,又繼續著剛才的夢。
冠武鄉
沒有什麽比得上在天黑前到達宿營地這樣令人高興的事了。冠武鄉就是其中的一個宿營地。這個經曆過戰禍的小鎮。到處是倒塌的磚瓦房,居民都逃離避難了,鎮上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大家已經習慣了宿營,各自收集稻草,煮飯和刷馬,麻利地都沒有多餘的動作。
在這裏看見一條清澈的小溪,水草鬱鬱蔥蔥,弄些剩飯灑入溪水中,小魚會刷地遊攏過來。土橋上士兵們不間斷地通過。巨大芭蕉樹上鮮亮的綠葉隨風擺動。
晚飯後下了一場暴雨。這時,誰也不願去淘第二天早飯用的米。結果還是我和蛯原去了。我們赤著膊,各自提著幾個飯盒走向樹林深處的小溪。中午熱成那樣的天,我們卻冷得直哆嗦。回來後大家也隻是嘴上說了幾句好聽的。
在那裏抽了兩天的煙,讓我感覺渾身舒服。在晃動著的燈火下,我們鑽入稻草堆進入思鄉的夢中。
搭乘列車
第二天部隊沒有出發。我被軍醫叫去,命令坐車趕去嶽州。那是因為我前麵掉隊的緣故。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在大夥麵前抬不起頭。
我和另外二名落伍兵一起到分隊長穀村那裏報道時,被凶猛地教訓了一頓。
在其他分隊的一個落伍上等兵的指揮下,我們趕往車站。可等了一天列車也沒來。次日傍晚,總算來了一輛裝著隊列的汽車。我被安排坐在貨車的柴木堆上,路過鹹寧鎮附近時,看到戰友們的隊列,貨車無法開到嶽州,我們在前麵的小站下車。當晚連睡覺的地方也沒有,隻好到其他部隊哭求著借放東西的地方過了一夜。從這裏到嶽州基本上是在炎熱的鐵路線上步行,這時我們一行增至二十人左右。
嶽州車站
嶽州車站到處是遭轟炸的彈坑,沒有一條完整的鐵軌。燒焦的貨車在路邊翻倒著,地上散亂著燒焦的藥品和繃帶。
通過這裏以後,便是士兵隊搭建的長木橋。那座橋建得很漂亮,是用方木組建的。走在橋上,不覺使人聯想到士兵隊員們的辛勞。對岸還站著二,三個警戒兵護衛木橋。
湖浜中學
好不容易我們到了洞庭湖。湖畔邊聳立得山崖上建有六棟混凝土建築物。聽說是英國人建的學校。因此沒有遭到轟擊,一點也沒有損壞。
我們在學校後麵的中國人家裏歇腳,那是間磚砌瓦房。我在石頭地板上鋪一張攜帶用的帳篷布,那晚入睡後起來小解了十多回。第二天,上麵配給了一條毛毯,晚上入睡後,一次也沒起來小解。這讓我唏噓不已。
我在扔垃圾的地方撿到一張帶畫的明信片,正盯著看時,一名警備兵說寫好後可以幫我寄回家裏去,我不禁喜出望外地拜托了他。這是我第一次從中國寄出的家信,上麵蓋著鬆本隊字樣的郵戳後,被送到父親手裏。
到底是英國人選得地方,四周陽光明媚。在北麵有一座巍峨的山,整個山坡上開滿了鮮花。山頂上矗立著一座雷達的木製天線。聽說那是從南美奪來的。
到了傍晚,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的湖麵上,許多木帆船緩緩出航。淡墨色的帆船如同畫中一般。
炊事場是用馬達汲水的。五十毫米左右的鐵管從山崖上垂下去,直伸向遙遠的水麵。
馬達故障時,就派人下去汲水。沿著陡坡向下走一百米後,還要向湖麵走幾百米。有時湖麵在一晚上可以退到很遠的地方。聽說這是揚子江的水量習性如此的緣故。
每當那時,四周到處是淺灘,即便把水桶橫倒也裝不進水。曾經從一個正在汲水的當地姑娘那裏,借葫蘆瓢來用過。
搭造慰安所
在這裏我們建造過慰安所。粗壯的竹子做成柱子後,用草席圍上。屋頂好像用得是芭蕉葉。兵隊裏有木匠,整個工程完成得很漂亮。指揮工程的食堂女老板還說要去將校處領來紙,去把四壁弄得幹淨些。可我們連慰安婦的影子也沒見著就出發了。
當當廟
途中,路過許多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方。軍隊裏連地圖也沒有,而且到什麽地方去也不讓下麵人知道。僅能從建路部隊立得標牌上知道一些行程情況。當當廟就是聽說來的地名。
這以後,班長在出發前會領來好幾張比例為萬分之一左右的地圖。令我驚訝的是,這些地圖上連隻有馬才能通過的道路也鮮明地標出來了。班長把一些重要的部分切成細長條,卷起來隨身帶著。
在湖浜中學整裝待命一個月後,向大部隊所在的當當廟進發。我們沿著寬寬的軍公路,向南進軍。天暗下來後,有汽車隊一輛接一輛不間斷地從身邊駛過。我們沿著公路左邊的小道分頭行走,走了一個小時仍不見目的地的影子。派出偵查兵後總算找到了。雖說這是家常便飯,可軍隊辦事效率之低仍令人瞠目結舌。
在這裏呆了幾天後,曾在冠武鄉小別的戰友們也陸續到了。他們整整花了一個多月的行軍才來到這裏。聽他們說途中經曆了千辛萬苦。
例如,若有人得了腦膜炎,半夜裏被上麵敲醒後,就立即轉移至鄰近的部隊等等。
軍馬孝久號之死
我的軍馬名叫孝久號,是一匹老馬,馬蹄又大又難看。到底是召集來的。幫它修整蹄子時,一抱它的腳,它整個身子一下全壓在我膝蓋上。
行軍時還老把下巴搭在我肩上,滿嘴的草腥臭陣陣噴來。而且跑得慢老是要掉隊。我隻好拚命拽著韁繩往前拉,這大概算是我真正拽馬的經驗吧。馬也跟著受累。
這蠢東西有一次踩在我的腳後跟上,鞋子的腳裸處整個給撕裂了。我隻好用鐵絲把裂開的部分穿起來,繼續行軍。
快到長沙時,孝久號哀叫一晚後死了。對著橫倒的馬嘴裏我想最後再喂它一些水,可惜沒能讓它喝個夠。
雖說它蠢,但在我受了火傷,跛著腳抓它鬃毛吊在它身上的時候,它也拚命地拉著我爬過山坡。
我讓戰友幫忙挖了個墓坑。紅土很堅硬,隻能大約照著它的體形挖了個淺坑,並堆了個墳包。
然後插上班長寫得“軍馬孝久號之墓”的墓牌,最後用缺角的盤子供了點水。
望鄉的野崎小曲
被派出去割草也是樁令人高興的事。與合得來的戰友一起去田園或野地放鬆半天也沒人管。無軍馬的士兵則留下來幹些其它雜活。
仙台的一個戰友在割草時,老愛站在山坡上唱野崎小曲。他人很瘦小,看著他細細的胳膊中攏著沒幾根草,睜著無神的眼睛唱歌的身影,好讓人可憐。他很喜歡唱歌,在興致好的時候,唱得挺不錯。大家割草時,連他的分也幫著一起割了帶回去,這樣持續了一段日子。
後來,他在一次行軍時搭在輜重車上而被班長打了一頓。之後終因體虛而死。
我剛好有任務在身沒見到,聽說從他身上爬出無數的跳蚤。
班長打那以後,脖子上總是帶個包著小遺骨的三角巾。也算表示對部下死後的一點後悔之意吧。
惡夢的泥中行軍
從當當廟出發後便是連日的雨中行軍。在一個叫新牆鎮的地方,道路情況最為惡劣,整整走一天也隻能移動四公裏。
臨近山坡的路是沒過膝蓋的爛泥道,就連大的輜重車的車軸也陷在爛泥中,看上去整個車身就像雪橇。我們隻好把沾滿泥漿的行裝從車上卸下,扛著走到對麵的山坡去。卸行裝時,我腳一下子沒拔出來摔倒了,這下,槍也好,眼鏡也好,全沾滿了泥漿。總算把行裝重新歸位想要繼續前進時,看到我們前麵的部隊也受到同樣的遭遇。
於是,我們便在雨中像個木樁似的站著等待,不知何時才能輪到前進。四周是一片爛泥,即便想蹲下小憩也不可能。
天色漸暗,我拽著馬的鬃毛,讓馬拖著走。馬眼在夜晚很管用,倒是幫了大忙。
終於到了像是叫新牆鎮的地方。雖然有護衛隊,但是沒有能進去歇腳的房子。即便有房子也因戰禍而光剩四壁,甚至沒有屋頂。就連拴馬繩的木樁,馬樁也找不到,隻好把馬拴在卸下來的馬鞍上。睡覺時,沒有稻草,隻能就著爛泥地,依著背包橫躺下來。
由於極度寒冷,小解也變得相當頻繁。可爬起來太辛苦了,就躺著拉出命根子對著爛泥地放尿。起先尿根本出不來,使勁緊握一下,使它放鬆後,才流出尿來。
武晶鄉
這場雨據說是幾十年一遇的。軍隊也因之而困,動彈不得,隻能在一個叫武晶鄉的地方停下歇腳。大家聞令便歡呼起來。
宿舍就在軍公路下麵,有一扇大門,四周用土牆圍著。土牆上畫有青天白日旗的圖樣。大門前有一個清水池塘,池塘對麵有足夠能讓我們點名集合的廣場。
土牆裏麵有一間像是雨天用的體操場大小的泥地大堂,圍著大堂四周有許多房間。大家也習慣了設營,炊事場,自己的房間,馬棚等地方都幹淨利索地準備著。就連下士官的房間必須設在離我們稍偏遠處的要領也掌握了。
可老天跟我們開了個大玩笑,忙完以後天完全放晴,變得秋高氣爽。點完名後大家無事可幹,整天翻來覆去躺著度日。或與合得來的戰友一起出去割草。
說是割草,其實是熟了的稻子和大豆。那都是中國人逃離時落下的農作物。
這裏處於湖南省,山水和森林的模樣與故鄉那麽相似,不禁誘發出我的綿綿鄉愁。
甕浴
長期的逗留,我們在房下搭了個浴盆。把兩個大水缸並排放在一起,用中華鍋把水燒開後倒進去。值日的士兵在邊上幫助調節水溫。
隔了好幾個月的盆浴真是舒服極了。我因火傷腳不能彎,在熱水缸中腳不僅能彎曲而且減輕了痛楚,心情也好了。戰友也為治療我的腳傷,特別讓我多泡了些時候。
後來,戰敗成了俘虜,就再也沒有如此泡過澡,那時是鐵罐浴,根本談不上舒服。而且水又髒又燙,記得在入浴時,鐵罐翻倒,讓我受老了罪。
牛部隊
我的馬死後,負責拉牛行軍。
牛部隊不能和馬一起行軍,一般比大部隊先出發,這已成慣例。到長沙去的那一段比較安全,沒有護衛兵和長官,我們一行人就按著自己的速度,悠然自在地前行。
牛主要是作為食用的,沒有什麽行裝。水牛很小心,就是不肯過搖搖欲墜的木橋。隻好慢悠悠地從水中渡過,到達對麵的河灘。
為了縮小部隊的間隔,牛部隊有時也會急行軍。即便打牛屁股它也不動的時候,隻能狠狠心用棍子捅牛的肛門。那裏流著血,牛也隻好加快腳步。
屠宰這樣千心萬苦牽來的牛,直到最後,我都沒有習慣。麵對盯著我的那雙清澈大黑眼,說什麽也提不起用舉在手裏的鐵榔頭,向它眉心敲下去的勇氣。
狐精附身的兵
我們在一個叫水渡寺的村落稍稍休息過一陣。清澈的溪流也轉冷了。
戰友田邊患了相當重的惡疾,大家說他是被狐狸精給纏住了。大家圍坐時,田邊用怪怪的眼神指著房間的一角,發著低低的聲音說“看,那兒燒著藍火。”或“昨晚我去見了家鄉的父母。”等莫名其妙的話。
半夜裏,陪他上廁所時,他的手不停地哆嗦著,我感覺他就像是被野獸纏著一樣。他有好幾天進不了食,極度消瘦就連騎馬也很勉強,最後被送進長沙的野戰醫院治療。
聽陪同前去的士兵說,軍醫把搖搖晃晃的傷兵排成一列,邊罵著:“混帳東西,叫你們鬆鬆垮垮的。”邊狠狠地抽他們耳光。或許軍醫也被連日送來的一大堆傷兵搞得頭痛了吧。
後來偶然的一次機會,我遇到了原以為再也見不著的田邊。那是我在過一座不知什麽地方的橋時,被汽車隊趕上,其中一輛卡車的駕駛員就是田邊。雖然沒有打招呼的功夫,但看上去顯然他已康複。
大年夜的夜行軍
一直期盼著想看看的長沙,在夜行軍中匆匆路過了。半年前那裏就被占領。附近的軍公路修整得很好。路邊不時看見已損壞的坦克和底朝天的燒焦的卡車。
有個手巧的士兵從飛機的殘骸上把鉛皮剝下來,製作成裝火柴盒的匣子,以免火柴受潮。
我們這些候補兵本來身體素質就不好。也不想升官,隻是一心盼著戰爭早日結束好回家。從穿戴上來說我們也做得極不正規。把擦手巾蓋在頭上遮著臉。盡管被上麵罵過好多次,仍是不改。不知不覺中,又會把髒得發黑的擦手巾蓋在頭上。
軍帽則在抓滾燙的飯盒蓋時,被煤薰得發黑。軍裝也因為泥漿和皮垢,變得黑糊糊的。和清一色現役軍相比,完全不同。就憑著這樣狼狽的裝束,我們在大年三十的夜晚繼續向前行軍。
迷路的領隊伍長哭了
大年三十的夜晚路過一個叫衡山的村鎮。透過瓦牆看見護衛隊的士兵好像正在搞新年會,令我們羨慕。
穿過村鎮,翻過一個又一個丘陵,恍恍惚惚地像是在夢中行走一樣。好是寒冷,可拽韁繩的手卻濕漉漉的,一手心汗。到了晚上,馬也老實了,睡眼朦朧地撞在前麵的馬屁股上也不會挨踢。軍公路很寬,在星光下走也能走,可主要還得靠在夜裏也能看得見路的馬兒們。
先出發的候補伍長大和田等數人已經在前麵做宿營地的設營工作。
經過整晚的行軍,天空漸漸泛白。這一帶茶園非常多。茶地的小坡一個接一個,看上去都差不多,沒什麽分別。小坡上落滿了霜。
大和田們到軍公路來接我們了。走進軍公路邊上的一條小岔道,向導隻有大和田一個人,可他偏偏又忘了宿營地的方向,翻過幾個山坡也沒找到。這時日頭老高,我們都餓得肚子咕咕叫。其他的分隊或許早就到達營地歇息了,就剩我們分隊還毫無方向地在野地裏徘徊。
突然,大和田嚎啕大哭起來,對著大家連聲賠不是。大家的心情也因此陰沉沉的。沒辦法,到處都是差不多的茶地和山坡。本來在岔道口應該撒大量的紙,作為路標,可大和田沒這麽幹,而引出這段不是來。
總算在一個山坡的背麵找到一個無人的山村,大家歇下腳。那天正是昭和二十年(1945年)的大年初一。
橋上懸掛著死人的衡陽
在衡陽郊外的山坡上,我們把從武昌牽來的馬和車輛交接給當地部隊。
衡陽位於一條大河的分叉處。因為隔得很遠,不是看得很清楚。隻記得長長的鐵橋上吊著好多屍體。在路邊的泥地裏也散落著死屍。
聽說衡陽是在8月8日陷落的,這些屍體散發著陣陣惡臭。屍體獨特的氣味,順著風可以飄到很遠。
到後來,我即便是在屍體邊上吃飯也不在乎了。
行軍之苦
把馬匹和車輛交接完後,輕裝的我們又開始了一天行走40公裏的急行軍。在早晨,大家精神抖擻,唱著軍歌快步前進,可這持續了沒多久。
不知何時大家都沒了聲。行軍時,踩在小石子上,走一步軍靴就向後滑半步。我們咬緊牙關強忍著這僅僅10公分的打滑,以免掉隊。
一旦比前邊的士兵落後那麽一小步,到下一個士兵小憩為止,就怎麽也趕不上。不合著軍靴“唰唰”的節奏聲,隨時都會落伍。
長時間的行軍使腳掌疼痛得麻木起來。兩個腳掌如同踩在插滿針的路上行走那樣。小憩後出發,大家都呲牙咧嘴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好不容易向前才邁開步子。
背負沉重裝備時,一旦坐下休息,沒人拉一把還真站不起來。也許是裝備太重的緣故,連腳裸都感到疼痛。前二,三天裏會磨出些水泡什麽的,然而那種疼痛和行軍的苦難相比,根本不算什麽。
沒搭上軍車
從衡陽南下可進入廣東省,我們是從南西方向沿著去桂林的軍公路每日強行軍的。每每看到揚著高高塵土從身邊經過的卡車隊,我就羨慕不已。
後來方知在敵機的襲擊下也是卡車隊最易遭襲。隨著行軍的繼續,軍公路邊燒焦的卡車殘骸也漸漸多了起來。卡車的引擎等零部件已被拆除。
夜行軍時,行駛的卡車幾乎都不開車燈。
就在那時,來了個“師團通信隊的候補部隊乘下次來的五輛卡車,火速趕往道縣”的命令,大夥聞令不禁歡呼雀躍起來。
於是,我們在民家邊休息邊等卡車。看著步兵,山炮隊員羨慕我們的神情,覺得他們好可憐。到了晚上,卡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過,可讓我們搭乘的那五輛卡車卻連影子也沒有。
直到半夜,總算來了幾輛車,卻裝滿了貨物,根本無法站上去,隻有看著它們一輛輛地消失在夜幕中。大家一下子泄了氣,連說話的精神都提不起來,胡亂躺下睡了。畢竟卡車要不了幾天就能到達,而步行的話,至少要一個月。
這裏是離八塘車站不遠的一個荒涼小村,脫軌的火車頭滾落在路邊,鏽得發紅。
最後的追從行軍
去桂林途中,路過一個叫零陵的小鎮。狹小鎮子還有條溪流,在這裏我們第一次遇見來自大部隊的精悍的聯絡兵。
從這裏開始,離開步行好多日子的軍公路,進入岔道繼續行軍。雜亂的鎮子裏居然也有各種各樣的東西賣,令我覺得很新奇。
後來我們坐上擺渡船,渡過鎮外的大河,逆著這條河向上進發。好似山水畫般的群山連綿起伏,雖說剛過正月,這裏的天氣卻像秋天一樣。
岔道是石頭鋪得山野小道,隨著環境的變化,大家的心情也起伏不定,心情好時便邊行軍邊唱歌。途中一些路段看著好像會隨時會蹦出野兔來。
傍晚,強行住進一所民家。老人小孩們都退避到堆東西的倉房去燒火。
屋內有很多紅薯,大都是爛的。老太太為討好我們,幫著找了些沒爛的,烤熟後大家分著吃了。或許對他們來說這是僅有的一點貴重食物了,可在兵隊麵前,這些都是小意思。
黎明時分,點起鬆明子做出發的準備。老爺爺抱著條被子,不知所措地來回走著,這時,鬆明子的火落下來把被子燒了個大洞。老爺爺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那樣子使我心情沉重起來。
之後又在有民家的山道旁野營。沿著約100多米的陡坡向下到樹林裏的小溪去淘米。清冽的急流冷得像要把手撕碎一般。我們每隻手各提著三隻飯盒,在返回的陡坡上水都灑沒了,這樣又反複去汲了好幾次水。
背麵有座小屋,地上散落著金屬器具,看似個鐵匠鋪子。我們把小屋裏的杉樹皮,木板什麽的弄來當燃料。外邊的人不知從哪兒搞來些稻草。說是從山背後老遠的地方弄來的。那樣的深山裏居然還會有稻草,我至今都覺得稀奇。
岔道的鋪石蜿蜒曲折。支著兩根電線的細電線杆也隨著岔道延續至遠方。電線杆可以用作燃料炭,為了避免損壞,杆上寫有“不要破壞”的字樣。
守護電話線的軍通訊兵們在民家維護線路。他們搭訕著問我們是第幾隊的,或許他們是想念以前的戰友了吧。翻過對麵重重疊疊的山,聽說就可以進入鄉裏了。
終於來到鄉裏,第二天就可以追趕上大部隊了,我們用缸浴洗淨汙垢。大家因走傷了腳都拄著杖,在班長的命令下,隻好都扔了。用手巾遮臉的行為也被嚴厲禁止了。
悲慘的苦力
從八塘綁來兩個苦力,為了不讓他們逃走,連方便時,也讓他們在我們身邊進行。身無一物的苦力隻能撿小石子擦屁股。我見了便把身上有的紙給他們用。
苦力們晚上稍有空暇就修草鞋,為第二天行軍所用。這是因為在行軍過程中,草鞋一旦斷了就會被罰光腳走路的緣故。
路邊逐漸開始出現苦力的屍骸。直挺挺地向前倒著的人,從山崖上摔落下來的人,各種姿態都有。屍骨還沒怎麽腐爛,也許是前一天左右通過的部隊幹得吧。聽說苦力落伍的下場就是這樣。
趕上本隊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我們終於抵達道縣郊外,趕上大部隊。在一個牆壁上畫有青天白日旗的大宅院裏,向高岡隊長報告了行程事宜。
在這裏我們全員都升為兩顆星的一等兵,這樣再不會被中國人輕蔑地稱作小孩兵了。
這是我初次見到高岡隊長,他個雖小但卻極為精幹。
我們被分別安排到民家投宿。還接二連三地被老兵們問起家鄉的情況。畢竟是大部隊,豆醬,醬油,砂糖,紅薯等食料應有盡有,炊事班的夥食也美味可口。
在這裏和帶領我們候補部隊行軍至此的隊長穀本,上等兵島內等人分別。一路上真是辛苦他們了。
蜻蜓忽悠悠地飛著,根本不能相信這才一月中旬。
大部隊是桂林作戰後返回此地,作暫時休養的。(桂林陷落日期是1944年11月10日)
從老兵那兒聽到許多桂林作戰的慘烈故事。其中要數在進行秘密行動過程中,在山裏遇到中國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部處決的事最為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