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

（一）
　　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柏油路上，熱浪滾滾，整條馬路像個龐大的蒸籠，偶爾還摻雜著汽車尾氣和人們粗粗的呼氣聲。
　　老張對著手中的地圖，邊搜尋門牌號碼，邊用手帕擦著額頭上不斷滲出來的汗珠。
　　“這個領事館真難找，紙上明明寫著地鐵２號出口左拐就是，怎麽找不到呢？”老張嘀咕著，繼續在熱浪中前行。
　　“自己來日本也有十幾年了，中國領事館還真沒來過幾次，上次來也是找了老半天，也怪自己年紀大加路盲，來過卻總也記不住。”
　　又轉了幾個彎，老張瞥見街角處一幢淺黃色建築，不禁呼口氣，加快步伐。
　　
（二）
　　“請出示護照或身份證等有效證件。”領事館門口的警衛伸手擋住了老張的去路。
　　老張拿出護照，警衛接過，看了看上麵的照片，再看看老張，“哦，你可以進去了。”
　　“這是最後一次用你證明了。”老張望著護照歎口氣，收回證件。
　　與外麵相反，辦公大廳裏人聲鼎沸，一瞬間，老張又有一種回到祖國的感覺。
　　直接走到服務台，隻見谘詢的人絡繹不絕，大夥卻不怎麽排隊，雖然和耐性好的日本人在一起什麽都講究排隊，可一到了中國人的地方，大家又恢複到大大咧咧的老樣子。
　　看到一個同胞剛問完，老張也見縫插針地湊上去，輕聲說：“小姐，我要辦退籍手續。”谘詢小姐打量了一眼老張，沒有再問，隨手拿出一張表格和叫號卡，“先填表格，然後等待叫號。”老張看了看叫號牌：“１２號”，於是拿著表格，到一邊坐下。迅速填完後，抬頭一看，才叫到７號，時間還早。
　　廳裏足足的冷氣使老張精神為之一振，眼光掃了掃周圍，見邊上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正談論著申請打工證的事。望著他們瘦弱的背影，老張大腦深處的某根神經輕微地動了動。
　　想當年，自己也像他們一樣，隻身來日，邊打工邊上學，苦苦維持著自己的留學生涯。記得有次，找到一份因修路而需要在路邊指揮車輛的活，碰巧天氣惡劣，愣是在風雨裏整整站了３６個小時，直到現在，老張都覺得晚上的車燈紮眼。那幾個學生似乎注意到老張，老張衝他們友善地笑了笑，隨即轉過頭。
　　想著以前的事，又看了看手中的表格，老張一時情緒波動，突然有了想離開的念頭，可是耳朵裏卻想起妻子的嘮叨：“既然要和日本人做生意，要在這裏立足生活，不改成日本人名字，生意難做啊。一大堆現實問題，放棄國籍，入日本籍是唯一答案……。”想著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想著將來在日本的日子，老張的手下意識地揉搓著叫號牌。
　　“１２號請前來辦手續。”叫號聲打斷了老張的思路。
　　老張走到窗口，看到裏麵的辦證員，猶豫了一下，遞上表格。　
　　“你確定退出中國國籍了，是嗎？”辦證員看著老張填得表格。
　　“確定。”老張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回答。
　　“請交出你的護照。”
　　老張拿出那本已有些退色的護照，遞了過去。
　　辦證員飛快地將老張的資料輸入電腦，不一會，辦證員遞出一張紙，“我們已經接受了你退出中國國籍的申請，這是退籍證明。”說完便低頭做其他的事了。
　　老張看了看證明，不禁想到小時候的作文裏這樣寫道：“我是一個偉大的中國人，效法嶽飛，盡忠報國，我要……”

（三）
　　走出領事館，頭上仍是藍天白雲，太陽依然熱烘烘，老張隻覺恍然隔世，回頭望了望這幢淺黃色建築，深吸口氣，“今天開始就重新做人了。”
　　轉身走了沒幾步，迎麵上來一男子：“兄弟，要辦理在日工作簽證，續簽，再入國等手續嗎？我們公司專門為在日華人服務，價格公道。”
　　望著男子微笑的臉龐和殷切的目光，老張皺皺眉，想掏出退籍證明給他看看，一轉念，還是縮回手：“算了吧，你就算燒成了灰，還是黃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