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的打工生活非常單調,基本上是兩點一線。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年。在此期間,我們搬了家,也換了電話,跟原來超市的工友也斷了聯係。我們的夫妻關係並沒有好轉,隻是對持久的情緒對抗和冷戰生活已經習慣。走出家門的時候,在外人麵前,我們也會裝得很和睦的樣子。這種默契與生俱來,不用培訓就會表演。我失望地認為,這個世界全是假的。
每當我路過曾經工作過的那間超市時,卻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超市裏忙碌著。有時候,夜晚路過,超市已經關了門,卻看見二當家跟如玉姐還在店裏往貨架上理貨。我知道,二當家的擔子一定不輕。因為在他的超市對麵,又新開了兩家華人超市,對二當家的超市呈犄角之勢形成壓力。
有一天,我在祥哥的餐館上班時看見阿媚進來,我猜想她一定是來找我的。於是我趕緊告訴老板祥哥:“如果這個人是來找我,就說我已經回國了。”我不想讓阿媚看見我這副模樣,因為這個世界全是假的。不一會兒,從窗戶裏,我果然看見阿媚失望地離去。
春去夏來,當我在街上再次遇到阿媚時,我才意識到不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而是我出了問題。
當時阿媚身著整齊的職業裝我差點並沒有認出來。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我覺得這個美女好麵熟。阿媚認出了我,她看見我這副頹廢的樣子嚇了一跳。她摘下插在手機上的耳麥,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確認是我,激動得快要哭了。她猛地在我胸前推了一下:“哥,是你嗦?真的是你嗦?”
這時,我再想逃走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尷尬地點頭:“是啊,是我,好久不見。”
阿媚說我變化好大啊。我說是啊,時間過得太快了。
她一定要拉我去喝杯咖啡。我說我這個樣子怎麽能跟你一起走進咖啡廳?阿媚說,你怎麽變得婆婆媽媽的?
聽了這話,我隻好帶著阿媚走進旁邊的咖啡館。落座以後,阿媚還四處打量了一下,這裏環境宜人,裝飾幽雅別致。她竟然掏出手機玩起來自拍。想跟我合影,我趕緊躲開。阿媚說沒勁:“你變得沒得意思得撒?”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阿媚現在已經是自拍大咖了,經常做海外生活的直播,擁有眾多粉絲。阿媚拍完自拍,收起手機,我們的談話才正式開始。
我問:“最近怎麽樣?結婚了沒有?”
“生活總讓人失去想象力。”阿媚竟歎了一口氣。
“什麽樣的生活才有想象力?”我茫然地看著阿媚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她想表達什麽,便安慰她:“你那老鄉還是不錯的。”
阿媚並沒有接過我的話,而是換了一副沉重的表情告訴我:“阿雄已經走了。”
我一驚,忙問什麽意思?
阿媚說:“就在一年前,阿雄因為夜裏咳血查出是肺癌晚期。二當家夫婦忙裏忙外幫他聯係醫院治療,聯係國內的家人。”二當家雖然已經是老板了,他還是習慣於別人叫他二當家,說這個稱呼懷舊,親切。加拿大真是個很仁慈的國家。阿雄因為沒有身份,也沒有醫療保險,但是醫院本著人道主義的原則在他沒有付費的情況下依舊幫他治療。最後在二當家夫婦在周旋下,免掉了大部分醫療費。二當家也承擔了一部分。因為阿雄在加拿大除了認識幾位工友,並無親人,所以在阿雄治療期間,二當家夫婦雖然工作很忙,還是堅持每天都去看他。手術之後的那段時間,專門讓超市食堂給阿雄煲一些對恢複健康有益的老火湯。
這時,阿媚的聲音開始哽塞了:“阿雄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長了,希望能回到國內安息。二當家夫婦盡全力幫他全部安頓好。阿雄說他還有一個心願,就是想看看你拍的電影。他還說拍片那段時光,是他在加拿大最快樂的時光。二當家便四處打聽到你的消息,還讓我去你工作過的餐廳找過你。但是他們說你已經回中國去了。”
我聽了阿媚這番話,我端咖啡的手開始顫抖了。
人生究竟在追求什麽?可能隻有接近生命的終點時才能醒悟。阿雄一定是想看看他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是什麽樣子?他一定舍不得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對於即將失去的人來說,再精彩不過了。
阿媚繼續說:“自從超市分家以後,一來壓力變大,二來兄弟翻臉,二當家開始後悔了。他時常說非常辛苦地工作,最後賺來的辛苦錢全都交稅交掉了,不值得。總之,二當家後來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既寡言又暴躁。當他知道你回國了,卻為你高興,說你就不應該來加拿大,這裏不屬於你。他說你一定回國在娛樂圈發展了。他期待看到奇跡的發生,希望突然在新聞裏看到你成功的報道。他說你一定會製造出奇跡出來得撒。”
我的腦子從阿雄這事的沉痛中還沒醒悟過來,支支吾吾地附和著阿媚。
阿媚緊接著又告訴我的另外一件讓我驚愕事情。她說:“就在幾天前,二當家因為勞累,搬貨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現在還在醫院,至今昏迷不醒。”
我勒了個去。我手中的咖啡撒了一桌子。我的下巴頦快要脫臼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