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還真是阿媚的老公打來的。阿媚的老公長得像王寶強,名字卻叫陳國強。剛來加拿大時在廣東人餐館打工,廣東人稱呼別人習慣在名字前麵加一個阿字,所以以後陳國強就變成了阿強。
阿強說他的餐館有幾個客人一定要見我,讓我過去喝兩杯。
什麽事這麽急啊?我說,不能明天再說嘛?
“電影,他們想跟你一起拍電影。”阿強說。
一聽拍電影,我的頓時精神就來了。記得上次我把拍的視頻上傳到網上後,因回國被大輝的奚落,回來後就把網上的視頻給刪掉了,居然還有人惦記我拍電影?我不顧老婆的勸阻,馬上起床。
一進阿強的川菜館,一股嗆人的花椒八角味撲麵而來。一高一胖的兩個中年男人站起來跟我握手:“你就是甄曉武?影片裏見過你身影一閃。可找著你了。”這時,阿強也從廚房走了出來,說:“我說得沒錯吧?武導跟我是老朋友了。”
我什麽時候成了阿強的老朋友了?我笑了。
原來有兩男一女邊喝酒邊談電影,談到了拍移民題材的紀錄片,談到這裏有個甄曉武拍過。阿強在一旁吃飯正好聽到。便湊過去說他認識甄曉武。兩人不信,阿強急了,馬上打電話給阿媚要了我的電話號碼。這幾個客人激動了,一定讓阿強把我請過去,聊聊電影。
跟我握手這兩位男子,一位是攝影師章力,另一位是網絡作家及詩人肖嘯天。都是本城文化圈子裏的名人。兩人迫不及待地搶著跟我說話,都說認真地看過我拍的那部微電影,都說被真實的生活感動得淚流滿麵。他們兩個還一起探討和分析過我拍的東西,一致認為作品有移民生活,卻沒有升華到抨擊人們靈魂和思想的高度,沒有直指人性。微電影沒有把人們因為移民而換了生存環境以後,人性在逆境中所呈現的不同結局給表現出來。
是啊,我也坦誠地講述了拍這個半拉子視頻的經過。兩人聽後嘖嘖地驚歎不已,他們曾以為我有一個拍攝團隊,並一直在尋找我和這個團隊,沒想到是在工作之餘現場拍攝。胖子攝像師章力說想跟我再度合作,重拍那部微電影。用音樂、詩歌等把這個時代的移民生活史詩般地展現出來。
“我們不是明星大腕,拍出來的東西,不是移民誰會看啊?”我把國內影視圈的同學大輝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隻要電影觸及靈魂,留給觀眾想象力,就會有人看。”肖楚天很有信心地說。
“怎麽挖掘作品的靈魂?”我迷糊了。
“不是挖掘,是賦予作品之靈魂。”高個子的肖嘯天有點激動,他抓住我的手:“拍一隻不起眼的蛾子,的確沒有想象力。但是這隻蛾子變成幺蛾子,人們就想知道為什麽了。這不就有了想象力?”
章力也很激動:“我們就是想通過電影要告訴人們,活著除了生存還有夢想。”這話使我想起當年我在超市煽動工友們一起拍微電影時的情景。我逝去的電影夢,重新給眼前這位胖子點燃了。
“對,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我忍不住起身再次緊握胖子的手。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卻又不踏實了:“錢。拍電影錢從哪裏來?”
章力看著我笑。我給笑得莫名其妙。這時肖嘯天用手指了指坐在旁邊一直微笑著默不作聲的那位女士說:“忘記介紹了,這位就是真正的電影製片人,賈靈女士。”
我頓時就站了起來,肅然起敬。這回是真的。
離開川菜館時,阿強一直送我們到門口。他還不停地囑咐我,說有空帶嫂子來餐館坐坐。他說:“我讓你們嚐嚐最正宗的重慶火鍋。”我說,你嫂子不吃辣啊?
阿強急了:“不吃辣子有啥子意思嘛?女人吃辣子胸大嘛。”
我們一行人都給他逗樂了。
回到家裏,莊冰冰擔心我會出什麽事,一直沒有睡。見我回來,她忙問我搞什麽鬼?
我並沒有說有人投資要拍電影。事情沒有最後敲定,我不能再吹牛了。我隻是說跟幾個朋友聊了聊電影,談談電影的感染力。
夜裏,我再次失眠。黑暗中我睜著眼睛在回想這幾年關於做電影夢這事。突然想起阿媚告訴過我,說阿雄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有一個未了的心願,就是想看一看我拍的電影。不知道當時在超市拍的這些音像素材對喚醒二當家的意識能不能有所幫助?我馬上把身邊的莊冰冰推醒,把這個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告訴了她:“你不知道電影的感染力有多大能量!”
“我相信。”莊冰冰說可以試試:“不過,你要征求如玉姐的同意。”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如玉姐,沒想到她滿口答應說可以試試。
那是一個晴朗的上午,我找出來那段塵封已久的視頻,帶著播放器再次來到二當家的病房。病房裏已經圍滿了很多人。阿媚、大牛姐等,就連二當家的哥哥湯姆跟他的太太如花也都來了。
病房裏有一個電視機。我把播放機連接到電視機上,並把設置成循環播放。開始的時候,把電視機的聲音播放得很輕。大家屏住呼吸後,聲音卻能充斥房間每一個角落。二當家並沒有什麽反應。大家都有些氣餒。於是我把聲音再調大一點。房間裏回蕩著二當家歡快的笑聲,還有眾人唱著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這個時候二當家開始咳嗽,護士過來幫他吸痰。大家圍了過去。然後二當家依舊在昏睡。眾人表情沉重,看著電視機裏歡樂的畫麵卻笑不起來。有人開始抽泣了。這時,大當家湯姆不耐煩地說,關掉,關掉吧。
我沒有聽他指揮。我把音量繼續再放大。二當家依舊沒有反應。湯姆不耐煩地用遙控器把電視機關了。我急了,趴在二當家的耳邊,喃喃地告訴他:“兄弟,我的好兄弟。你總是說你帶電的故事沒有人相信。可是, 我是相信的。那天我們在聚福酒樓喝酒,在你打電話的時候, 我親眼看見你手中的燈泡是亮的。不但我相信,阿媚、大牛姐也相信。有幾個哥們要努力把我們超市的事情拍成真正的院線電影,我們一起做電影夢的故事將會真的被搬上銀幕了。”
奇跡!奇跡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二當家開始流淚了。大家圍了過去。如玉用紙巾輕輕地試去二當家的淚水,大家屏住呼吸,盯著二當家的臉。這時,二當家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大家齊聲輕聲地呼喊:“二當家,二當家。”
大當家湯姆也激動壞了,趕緊擠過去抓住二當家的手:“傑瑞啊,都是我這個做哥哥不好。我決定搬回來,我們兩個超市合並成一家公司。我也該休息一下了,隻要你能站起來,以後公司的業務由你全權負責。”大家一聽熱烈地鼓掌。
二當家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從醫院出來,走在街頭。正遇到兩個華裔的年輕人扛著攝像機對過路的華人進行街頭隨訪。隨訪的問題是:“移民加拿大,你後悔嗎?”
這個話題,我很感興趣,於是對著攝像機說:“不後悔。”
那個拿話筒的美女問:“你喜歡這裏的哪些方麵?”
“這是一個空氣清新,環境優美的地方。這是一個讓靈魂能得到升華的地方。”繼而我又想了想,對著鏡頭大聲地喊道:“祖國, 我想你!”
“這麽大聲音幹什麽?”莊冰冰在後麵拉我的衣服:“怎麽話鋒轉了?”
我對著兩位記者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有些失態。我突然不想再裝了,就想說句心裏話。”
阿媚跟假王寶強的婚禮已經提上日程。按華人婚禮的慣例,婚禮前開始拍婚紗攝影照。秋天是加拿大最美的季節,是個拍外景的最好時機。我負責他們婚紗攝影和攝像。
這天,我跟著阿媚他們一群人去風景如畫的皇家山上拍外景。木三、阿福給我做助手同時也是去看熱鬧。一路上,阿媚為了一件衣服衝著阿強發飆。看來吃辣的人不但胸大,脾氣也大。阿強一臉的唯唯諾諾,轉身卻嗬斥旁邊的小弟,讓那小弟趕緊回去拿。現在的阿強已經是那個川菜館的老板了。原來的老板已經退休,把餐館賣給了阿強。一群廚師、服務員等小弟兄們跟著阿強忙前忙後。
在蔚藍色的湖邊,我的鏡頭從新人身上移到遠處的楓葉叢林。突然,叢林裏有一個美麗的長發女人推著一個輪椅迎麵走來。微風吹過,片片楓葉撒過,如同天女散花,畫麵格外漂亮。
輪椅越來越近。靠近拍照人群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時,長發美女如玉姐扶著二當家從輪椅上下來,二當家慢慢地站了起來。
穿婚紗了阿媚突然看見二當家微笑著在如玉姐的攙扶下已經可以慢慢地行走了。阿媚一激動,丟掉手中的捧花衝了過去。當著眾人的麵,她緊緊地擁抱住二當家。大家都在起哄,並熱烈鼓掌。
我看到假王寶強,正很著急的樣子從西裝的懷裏尋找著什麽,接著又去旁邊的手提包裏找。我突然聯想到了菜刀,不禁後退幾步。我總會把揮大勺的阿強跟菜刀聯想在一起。這時,阿強卻從包裏摸出了一包香煙。拆開,遞給我一支。我向前走了幾步,接過,點上。我猛吸一口,然後緩緩地吐了出來,逗他:“又吃醋了?”
“吃啥子醋?”阿強笑嗬嗬地扭頭看著我:“叔,你講啥子嘛?”
“叔?”我翻著白眼,心想:我什麽時候成你叔了?
歲月啊,他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