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理了頭發剃了胡須,穿了身幹淨的衣服,帶著莊冰冰一起去探望我的朋友二當家。
我們先去了趟二當家的超市。店鋪裏麵幹淨整潔,員工們有序地工作著。也許因為二當家生病的緣故,店裏的氣氛有些沉重。阿媚第一眼看見我,尖叫一聲就丟下客人衝了過來,可能看見莊冰冰在我旁邊,所以並沒有撲上來,而是把伸出的兩個胳膊瞬間轉變成了一隻手伸向前,另外一隻手縮了回去。我彬彬有禮地跟阿媚握了一下手。這時大牛姐、木三、小司等聽說我來了,紛紛放下手上的活,圍過來。
好熟悉的氛圍啊。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大家寒暄一陣子,開始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講這幾年發生的事情。木三說超市失火後他換了一家超市賣肉,想想還是二當家人好,所以又回來了。阿福說他也是去了餐館打工,最後還是覺得這裏有人情味。大牛姐說,看看,你們都說我八卦。但是隻有我忠心耿耿一直沒有換單位。就連阿媚也是去了一家餐館當了一陣子領班,後來才歸隊的。
大牛姐還說,現在如玉姐在醫院陪護二當家,店裏事情臨時由阿媚打理。我這時才明白阿媚為什麽總是穿著職業裝。不過,漂亮的人無論穿什麽衣服都好看。
阿媚說,武哥,你還是回來上班吧。 “是啊,回來吧。”大家圍著我七嘴八舌地說:“店裏沒有你,還真的不熱鬧。”
看得出,大家在這裏工作還是很愉快的。這裏不光有華人生活中離不開的生猛海鮮,還是亞洲食品展示的窗口。這裏還有一種濃厚的友情把大家緊密地聯係在一起。都說慈不領兵,可是,超市被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說明二當家這兵領得不錯。
“回來繼續做武導。”大牛姐突然想起:“你那年拍的電影後來怎麽沒有消息了?”
“故事不完整。”我歎了一口氣:“別提了。斷斷續續編了幾段,怎麽編排都覺得不理想,後來覺得還是應該請專業團隊來拍我們的故事。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把電影劇本寫完整。不過,江郎才盡,寫個劇本就像捉蒼蠅那麽困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稿子寫完。聯係了很多影視公司,都是如石沉大海。我們的電影事業算是夭折了。我真的要變成長鼻子的皮諾曹了。”我都沒好意把視頻上傳到網上這事說出來。
“哈哈。長鼻子的皮諾曹。” 大家都笑了。
“你,你在我們心,心目中永遠是導演。” 木三安慰我。阿福又在木三腦袋上拍一下:“見到武導,又,又,又結巴啦?”又引起大家哄笑。
“有一陣子,我還真把自己當成導演了。” 我很慚愧地說。
阿媚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人生導演。”
聽了阿媚這話。我不禁多看幾眼阿媚,阿媚長大了。
告別了眾人,我拿著阿媚寫的醫院地址紙片,找到二當家所住的醫院。前台的護士對我們說:“這位先生一定是位好人,每天都有很多人來看他。”
推門進了病房,看見二當家穿著病號服身上插滿了管子很可憐地躺在床上。他的太太如玉姐趴在二當家的旁邊上睡著了。我們倆沒有打擾他們倆,而是靜靜地站在床邊。
那麽開朗那幽默,那麽勤勞善良的一個人,瞬間就成了這個樣子。我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流淚了。以前二當家總是說他的精力過剩,體力超人,電燈一捏都能點亮,渾身充滿能量。不知什麽原因能讓身強力壯的二當家因為疲勞從樓梯上摔下來?我淚水流著流著,便哭出聲來,越哭越傷心。我哭二當家,也哭自己。咱們本不該這個樣子,怎麽都弄成了這樣?莊冰冰此時緊緊地挽著我的胳膊,在我傷感的情緒感染下,她也哭了。護士走了進來,在我肩上輕輕地拍了拍,表示安慰。這時,二當家的老婆如玉也醒了。我跟如玉姐已經幾年沒有見麵,當她看到我們的到來先愣了一下,然後才起身走了過來。此時,莊冰冰禁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如玉姐扶著莊冰冰的肩膀陪著我們一起流淚。我們哭成一團。
在護士的勸說下,我們止住了眼淚。我去衛生間洗臉的時候,看見衛生間裏放著很多鮮花,想起二當家每年春天的時候,就會花粉過敏。一定是如玉把花全放進衛生間的。如玉這麽細心,二當家在她的照料下一定會康複的。我主動地回到病房把帶來的鮮花拿到衛生間的洗麵台上。
如玉姐握著莊冰冰的手,輕聲地講了二當家摔倒以及搶救的經過。莊冰冰也輕聲地安慰她說,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壓力又大,大家都要保重身體。
“是啊。”我也說:“如玉姐,你要堅強啊。”
如玉點點頭。然後伏在二當家耳邊輕聲地呼喚:“當家的,曉武來看你了。”二當家絲毫沒有反應。我看了很是憂慮。護士也同情地說,已經十多天了,再不蘇醒過來,情況就很危險了。我不知道能為二當家做些什麽,隻能默默地祝福了。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如玉一直拉著莊冰冰的手。我聽到如玉說:“平安就是福,你看,你們倆的狀態多好。”她送我們出了醫院大樓才止步。我們向前走了很遠一段路再回頭時,還看見如玉孤單的身影站在那裏。
天已經黑了下來,外麵的街燈已經亮了。我跟莊冰冰挽著胳膊站一個坡道往遠處看,整個城市萬家燈火已經點燃。美麗夜景的畫麵是由每一戶人家,每一棟大廈,每一條街道的燈光組成,整個城市夜晚的生活氣息是另外一副模樣。我仰望浩瀚的星空,突然體會到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對於整個宇宙來說是,太微不足道。
我小聲地問莊冰冰:“我們是為的什麽而鬧矛盾?”
莊冰冰低聲地說:“你覺得懷才不遇。你希望別人以羨慕的目光看著你。可是,事實卻相反。你後悔移民了。你害怕別人知道你在小餐館裏打工,你把自己藏了起來,不願意跟大家交流,所以你就變得自閉了。”
我歎了一口氣:“為什麽不早點提醒我?”
“別人說,你聽不進去的。這事得靠自己覺醒。”莊冰冰深情地看著我:“看看你以前工友,他們過得很開心。生活就應該是讓日子過得開心。”
“真對不起。”看著平時在我的情緒影響下也變得抑鬱寡歡的老婆,頓覺歉疚。我默默地懺悔。
回到家裏,我主動地收拾房間整理廚房,幫忙做家務。哄兒子上床睡覺時,第一次發現他的中文字寫得那麽的漂亮。他竟然還這樣寫著一篇中文日記,大概的意思是說,他希望爸爸媽媽快樂,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像他的同學劉麥克家一樣快樂,每天都開開心心在一起做飯,看電視,還一起做遊戲。還說,爸爸媽媽很辛苦,為他做的犧牲。他會永遠記住的。他要好好學習,將來找到好工作來回報我們。看完後,我哭了,我怕給兒子看見,自己偷偷地跑進衛生間,哭得淚流滿麵。人到中年,容易流淚。我有這麽懂事的孩子,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幸福就在旁邊,我卻視而不見。
床是消除暴力最好的地方,冷暴力也是暴力。晚上,我們夫妻間持續多年的冷戰徹底土崩瓦解。莊冰冰一邊給自己臉上抹護膚霜一邊不停地催我去洗澡。我洗漱完畢的時候,拖著她往我們的房間裏走。進了房間,伸手關燈。我急不可待地抱著莊冰冰往床上滾,卻聽見“撲通”一聲,床板坍陷下去了。
我說:“我們需要一個新床。”
莊冰冰也說:“我們早就應該換一個新床了。”
我們的步調出奇的一致。我們在坍塌的床上汗流浹背。
正當我們準備再次汗流浹背的時候,家裏的電話卻響了。莊冰冰說這大半夜的,誰會打電話過來?她拿起電話,嗯,啊兩聲,讓我接電話,說是阿強打來。我說,哪個阿強?我的朋友中很多人都叫阿強。
我突然有種預感:“會不會是阿媚的老公阿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