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過年,過年就是辭舊迎新。
莊冰冰在家打掃衛生,推陳出新。把一切汙垢灰塵煩惱思鄉統統辭去,舊鞋子破衣服統統扔掉。給兒子換上嶄新的衣服揣上嶄新的紅包迎新納福。
家裏休息很久的CD機也響了起來,歲月在歌聲中靜靜地流淌。在流淌中愛情得到升華,在流淌中幸福得到呈現,這種呈現被照相機啪啪一定格,等待鑒賞等待傳頌等待我們將來老了以後可以幸福地回味。幸福要有一副好的心態才能體驗到。
我在幸福的感覺中,心裏流淌著歌曲邁著愉快的步伐上班去了。
然而,北美華人的新年,從時間上來看,注定就是不倫不類。北美東部地區和中國相差十三小時。通常意義上講的過年就是中國的年夜飯後守歲到淩晨,十二點的鍾聲就是新的一年開始了,年也就過去了。而北美的此時此刻還是大年三十的中午,人們通常還在上班,因為加拿大不會因為華人的新年而放假的。等到華人下班後再搞年夜飯再去守歲一點意義都沒有了。什麽事情都講究激情,別人都哄過的事情,你再哄就成了瞎哄。所以,這些年來,我都搞不清到底哪天算過年,純粹是一筆糊塗賬。
當然,海外商家年的形式還要走的。這過年的氣氛一煽動,人們的荷包也就跟著動。
我們超市裏過年這天人頭攢動人群流淌,祝福的歌聲也在流淌。超市裏的瓜果蔬菜在流淌,生猛海鮮在流淌。當然我的烤豬烤鴨也在流淌。流淌的結果將升華成花花綠綠的鈔票最後就嘩嘩地流淌到大老板以及二當家的保險箱裏。
為了不掃二當家的興,我還是把攝像機偷偷地帶來了。
在緊張忙碌的工作之餘,我偷偷地記錄了過年時真實的場景:超市裏人潮洶湧超市外大雪紛飛。華人社團當天也沒有忘記舞獅給海外華人以新年助興。全體海內外華人都沉醉在流淌著的新年祝福聲中,整個世界一派和諧。
快下班時,二當家異常興奮。他說他今天要大宴賓客,犒勞犒勞辛苦的兄弟們。
我說,過年了,大家都要回家團圓了,這個時候宴客有點不合時宜啊!
“不行,過了今天就沒有激情了。”其實,二當家和如玉姐吵翻了,如玉姐不會和他吃團圓飯了。阿媚的老公在餐館上班,過年也是最忙的時刻,所以阿媚也是空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二當家也就是想拉幾個電燈泡。我是扭不過二當家,二當家說合時宜就合時宜,誰讓他是二當家呢?
我隻好打電話給莊冰冰請假。讓她帶孩子去壽司店吃日本料理算是年夜飯。我說,因為二當家要請客,同時也算是我們微電影的開機儀式,這是一場雙重意義的盛宴,所以我必須去。莊冰冰表示懷疑,那麽摳門的二當家怎麽突然變大方了?
我連忙解釋,不是二當家摳門,而是平時如玉姐管得太緊。他通過拍微電影思想有所轉變,現在他心向自由企圖掙破枷鎖。
老婆在電話裏說,說的是你自己吧?
盛宴設在聚福酒樓。可是,到了酒樓一看,隻有阿媚和大牛姐來了,其他人說來的都沒來。大牛姐也很知趣,她說:“二當家一直抓燈泡,每次都沒有抓亮,這次我就發一次光,照亮一下別人吧。”二當家感激地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二當家拉著我去門口張望,納悶地說:“其他人為什麽不來呢?怎麽說我也是個大戶人家,請客居然不來,太不給麵子了。”
我說:“你請喝杯咖啡,大家已經很意外了,要說你請大家吃宴會,大家有點承受不了。”其實,我知道,大家不想在二當家夫妻關係有些緊張的時候火上加油。
二當家不滿地說:“為什麽總是信不過我?”
當然,來的客人少,這並不影響二當家盎然的興趣。
還沒有開始上菜,阿媚的媚眼已經把二當家灌醉了。等兩杯紅酒下肚,阿媚的媚態在二當家醉眼裏已經飛翔了。“來來、來,再幹一杯!”很快,二當家舌頭就打卷了。
我們能來作陪讓今晚的盛宴將變成二當家的不眠之夜。二當家太激動了,一杯接一杯,血色的葡萄酒也流淌起來了。
酒精能把氣氛掀得轟轟烈烈,能使人的思維變得活躍,也能使人的夢想穿越時空穿越了世俗。二當家仿佛到換了個人,滿麵紅光的。他的話特別多:“那天我看了人家的真正的片場,我失眠了,那才是生活。我來加拿大二十多年了,守著這個小店幹了二十多年。每天就是去市場進貨然後運回來擺貨。二十年如一日,早就膩歪了。”二當家說,他早就想換種活法。
“換種活法,”阿媚把酒杯一舉:“我跟你紮起!”
二當家眼神迷離,頻頻舉杯。越喝越多,越喝越興奮。他閃亮的額頭上的劃痕變得模糊了抽象了也變得可愛了。他又揮手了:“維特,再拿酒來!”就這樣,大牛姐繼續給大家斟酒。酒杯又開始流淌了,我們在觥籌交錯中也陪著他繼續流淌。
“曉武,你再寫個劇本,就拍阿媚,先把阿媚給捧紅。阿媚這麽年輕,真的很有前途。我來讚助!我要當一回真正的製片。”
“我捧不紅。要想紅,那得馮導親自操刀。”我頭腦很清醒。
二當家徹底醉了:“馮導是誰啊?叫他一塊兒來喝酒啊。”
二當家的太太不該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把二當家的夢想給打斷了。二當家站在一邊接電話,開始的時候很小聲,也很有風度。他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在講話,一邊對著手機講話,一邊用一隻手無意識地來回扭動旁邊的牆壁燈上的小燈泡。講著講著竟不耐煩了,對著手機大喊大叫。引來旁邊的食客側目。二當家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用拿著扭下來的小燈泡的手,來回揮動,向旁邊人致歉。我驚奇地發現,二當家手上的燈泡竟然是亮的。
我記不清是在什麽狀態下晃晃悠悠提前離場的。因為我要去看看住在附近的阿雄跟他的同鄉是怎麽樣過年的。我要把那個場麵拍下來。
下樓的時候,我看見阿媚的未婚夫假王寶強裏麵穿著西裝,外麵穿著皮大衣在門口徘徊。我結結巴巴地說:“找,找阿媚啊?他們在上麵喝酒呢。趕緊過去吧。”
假王寶強看著我,目光有些閃爍。猶豫了一下,問我:“我上去,合適麽?”
“有什麽,有什麽不,不合適的?都是朋友,都是同事。”我說完就搖搖晃晃走了,走了幾步,轉臉看見假王寶強從懷裏掏出個東西,丟進了門口旁邊的垃圾桶,然後才整理一下衣服,闊步走進大樓。我很好奇,如果丟的是玫瑰花,他不好意思送給阿媚,我幫他拿上去。我踉踉蹌蹌地回到垃圾桶旁,伸手往裏一摸,竟摸出一把菜刀。我的酒頓時醒了:“演戲呢,當真啦?”
我真正喝高了就是在阿雄的宿舍。阿雄他們幾個在簡陋的宿舍裏搭了張簡陋的台子,幾個老鄉正看春晚的複播,品著自己的廚藝回味著國內的往事。見我來了,大家很高興,把我按了下來,斟滿酒。這回是二鍋頭。
他們幾個原本因為過年都非常想家,也想回家。因為所有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家過年了。現在年已經過了,回家的想法就沒那麽迫切了。因為,打工的人過完年就意味著還要離開家外出討生活。這個時候的阿雄也能體諒家鄉的老婆。其實,回去了又能怎麽樣?看完老婆孩子還不是得離開?
阿雄說,他要好好幹,再多掙點錢。將來回去再也不離開家了。
這番話令我觸景生情。生活是什麽?我們這群人的生活就象這二鍋頭,又辣又嗆又廉價。我不知不覺地多喝了兩杯,在接下來流淌的二鍋頭中又醉了,醉得人事不醒。
據說,是阿雄打電話給莊冰冰,莊冰冰開著車子帶著孩子來接我的。一群人抬著胳膊拎著腿把我弄上車。我在顛簸起伏的車上繼續流淌。這次不是流進去,而是流出來。我把兒子嶄新的衣服都吐髒了,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二當家連一隻鵪鶉都沒有讚助過。”
我在家醉臥了一整天,一直到了晚上才醒過來。
我說頭疼,莊冰冰讓我喝點湯。這是她第一次煲老火湯。
我喝了幾口,喝不出超市裏的那種味道,於是把碗推開又躺下。我在努力回憶那晚喝酒的情景。我和二當家喝酒以後怎麽離開的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隻是記得後來還和阿雄他們幾個涮羊肉了。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又睡了。睡著以後還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情景倒還記得很清楚。夢中我拍的紀錄片獲得了大獎。在頒獎典禮的舞台上,一個白胡子的老外宣布我獲得了金豬獎時,台下鴉雀無聲。我正準備接主持人手中的小金豬獎杯時,突然台下有個沙啞的聲音:我反對。我往台下一看,是馮導。馮導接著說,這也能獲獎,我再也不拍電影了。拍電影就要像廣東人煲老火湯。要給骨頭焯水,放各種藥材。還要燉、要煲,要足夠的火候,不能偷工減料。都搞低成本都搞山寨版都搞粗製濫造,最後就會把電影這個行業給毀了。會場頓時議論紛紛,議論又變成了爭論,最後爭吵起來而亂成一團。突然會場的鈴聲大作。我醒了,是家裏的話鈴聲把我吵醒了。
二當家打來的電話。不是拜年,他的聲音有點得意:“曉武,你以後不用來上班了。”
怎麽回事?我有點迷糊,還以為在夢中。我睜大眼睛看看四周,桌上的鬧鍾指向淩晨一點。莊冰冰也醒了,欠身坐了起來。
“超市失火了,哈哈。”聽筒裏的確傳來的是二當家的聲音。
“哎呀,這麽說,我的電、電影就這麽流產了?”我心中著急,語無倫次。
“你不光要喝湯,還要吃藥。”莊冰冰睡眼惺忪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