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兩眼淚汪汪》（6）

把車開到這裏，還不是想在你吃晚飯之前趕到？夏震宇連忙賠笑。

趴在宿舍窗口的高靈並沒離去，伸著頭喊：有飯局啊？

夏震宇抬頭看著笑嗬嗬的高靈問：一起去嗎？

好啊，高靈答了一聲，腦袋就從窗口消失。葉青青衝夏震宇使了個製止的眼神，當然已經遲了。於是，葉青青小聲地嘀咕：你沒聽見她剛才在敗壞我？

都是同學，夏震宇隻好解嘲：人多熱鬧哈。
 

葉青青不想讓高靈一起去不是因為自己小氣，而是因為高靈太多事。葉青青有個姨夫叫張亮，是縣糖煙酒公司經理。難免因為進貨，結算等原因來省城出差。來省城辦完事，有時會約省城的朋友吃個飯，方便的時候會順道叫上葉青青。張亮的朋友之中有個做通訊的叫馮建國。馮建國二十七、八歲。高中畢業時因為沒考上大學就去闖深圳，學會了修手機，BB機等通訊工具，後來賺了些錢返回到省城開了個恒達通訊的店。跟張亮一起吃飯後，認識了葉青青。後單獨來找過幾次葉青青。一是對女大學生比較仰慕，二是覺得葉青青是張亮的親戚應該有義務幫助照看一下。但是每次馮建國來找過葉青青之後，高靈就會刨根問底。問得葉青青有些惱怒，說我們不是割袍斷義了，我的事要你管？

割袍斷義？青青啊，你沒聽說過一輩同學三輩親麽？高靈頓了一下，又凜然地說：我得幫夏同學監督你。

哼。每當夏同學這個詞從高靈的嘴臉說出來，葉青青就莫名地不爽。
 

車子出了校門。市場經濟對這座古城的影響日漸明顯。太陽剛剛落山，街上的霓虹燈已經開始爭相閃爍。因為高靈也跟著來了，所以葉青青的臉色一直很陰沉。車上的氣氛就顯得有些凝重。當然，開朗的高靈會主動打破僵局，她說山西路上的拉麵館不錯。中山路上的新疆大盤雞我也很久沒有吃到了，師大門口的十三香龍蝦也上市了。姐夫，我們這是去哪裏？

葉青青這時開腔了：去中心大酒店。夏震宇轉過臉笑了笑：我們隻是吃個飯，聊聊天，不住店。葉青青板著臉說道：那裏有餐廳，各國的飯都有。夏震宇回過頭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剛發的工資，昨天請周元海和趙曉輝吃過一頓飯。現在口袋裏估計隻有四、五百元錢。如果不點海鮮等大菜還是湊合夠的。即使不夠，司機小王身上多少也會有幾百，於是一咬牙，走，去中心大酒店。到了酒店的大型旋轉門前下了車，夏震宇對小王說，停好車，你也過來。

中心大酒店是本市不多的一所五星級涉外酒店。大廳裝潢得富麗堂皇。一樓西餐廳二樓三樓中餐廳，四樓是會議室五樓以上是客房。大廳裏來往的客人，男人西裝革履，女人濃妝豔抹珠光寶氣，高跟鞋趿在米黃色的大理石地麵上“喀、喀”直響。夏震宇挺起來胸學著雷總的派頭，仰著臉帶著兩位姑娘進去了。隻是平時雷總胳膊下麵夾的是裝著厚厚的鈔票和手機的文件包。夏震宇是甩著兩隻胳膊。衣著簡樸整潔充滿青春氣息的兩位女大學生，一到這裏卻顯得格格不入了。迎賓小姐穿著耀眼的朱紅亮絲旗袍問夏震宇，先生有沒有訂位？去中餐部還是西餐部。高靈說，西餐，我還沒有吃過西餐呢。

三人被領進了西餐廳落座。西餐廳生意很好，人們端著酒杯吃著牛扒竊竊私語。舒緩的薩克斯音樂聲餘音繞梁，果然別有一番情調。有穿白襯衫的年輕侍者過來遞上了菜單。夏震宇翻了翻，有中文英文，不知怎樣點。就把菜單遞給了葉青青，葉青青小嘴一撅，笑了一下：你請客，你安排。夏震宇就問侍者一般怎麽點？侍者說簡單一點的可以每人點一副套餐，豬扒套餐每位八十八，牛扒套餐一百八十八，酒水飲料另外算。這回葉青青發話了，就來四份牛扒套餐。侍者問要不要酒水？

夏震宇問，有什麽酒？

侍者說，一般牛扒套餐配的法國紅酒每支一百八。

好，葉青青說，就喝紅酒。給司機點了一杯橙汁後，侍者應聲退下。夏震宇腦海裏迅速地計算一下價格，並下意識地又摸了一下口袋，說去下衛生間。夏震宇出了西餐廳來到酒店大堂等司機小王。一等不來，二等也不來。這時才覺得通訊工具多麽的重要。要有個大哥大多好啊，至少每個人都應該配個BB機。即使錢不夠，call一下同學周元海，趙曉輝，怎麽也送個幾百塊錢來啊？可現在誰都聯係不上了。夏震宇當年班長給撤掉時都沒有這麽尷尬過，現在後悔自己不該打腫臉充胖子，下不了台。
 

司機小王把車泊在地下停車場後，順著大廳裏的電梯直接去了中餐館，沒找到夏震宇他們又順電梯去西餐廳，終於見到葉青青她們，看夏震宇不在，還問了句：夏經理呢？葉青青說，可能去衛生間了。

又等了一會兒，湯已經端了上來，侍者問，牛扒要幾成熟？

小王說，再等等。

這時，高靈趁機說，她也去一下衛生間。她走出西餐廳來到酒店的大堂，果然看見夏震宇在門口東張西望的，於是走過去，小聲地說，姐夫。

夏震宇嚇了一跳，你怎麽出來了？

高靈把手中攥著的五百塊錢塞給了夏震宇。並且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夏震宇本想推辭，遲疑了一下還是接著了。高靈，多麽機靈的姑娘啊，雖然個子不高，但是善解人意。看著離去的高靈背影，夏震宇差點兩眼淚汪汪了。

夏震宇馬上去了趟衛生間調整一下情緒。剛才自己的窘態一定很難看，連高靈都看出來自己的錢不夠。夏震宇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哭喪的臉怎麽能不暴露出身上的寒酸氣呢？於是，對著鏡子使勁地擠了擠笑容。衛生間裏有位服務生，準備了很多熱毛巾。專門服務方便過的客人。這位服務生走到夏震宇的身邊，先從自己的肩上取下一條幹毛巾，不由分說地給夏震宇前前後後誇張地撣沉，然後再殷勤地遞上熱毛巾讓夏震宇洗手擦臉。還蹲下身去賣力地擦起了夏震宇的那雙廉價的變了形的舊皮鞋，夏震宇想製止都來不及。最後，夏震宇掏出了十元錢放在了旁邊的一個托盤裏，托盤裏有花花綠綠的英鎊、美元、人民幣。出了衛生間夏震宇挺著胸，重新一副氣宇軒昂的架勢走了出來。

就餐期間，夏震宇用餘光瞄著葉青青，葉青青始終沒有說話，表現得既溫文爾雅又落落大方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看不出是真開心還是假開心。因為有司機小王在場，夏震宇也不好過分殷勤顯得低三下四。小王也是因為跟夏震宇有上下之分，埋頭吃東西，不多說話。這樣一來，這餐吃得非常的安靜，仿佛各有心事。這點讓夏震宇很心痛，這錢花得不值。這一瓶葡萄酒沒有酒味卻賣這麽貴，都可以買一箱的二鍋頭了。至少也應該花錢買高興。況且這麽好的美食，這麽好的就餐環境，興致勃勃地來約會，大家卻吃得如此沉重，有悖初衷。夏震宇還打量著旁邊的客人，人們皆是認真切，小口咽。輕聲談，微微笑。於是夏震宇發狠，等我賺錢了，天天吃牛扒喝紅酒。不，吃牛扒喝白酒。要不，也開一家西餐廳。讓食客們吃西餐像吃拉麵一樣吃得熱氣騰騰吃得滿頭大汗，吃得狂野吃得豪爽。
 

隻有高靈在就餐的時候，不時小聲地品頭論足：這就是羅宋湯？嗯，名不虛傳。麵包也比學校裏的好吃。薩拉不咋地。

高靈又說：牛扒，七成熟，真嫩。還真的有血，不會拉肚子吧？
  不會吧，夏震宇笑著應答。覺得讓這麽善解人意的高靈自言自語有點近乎殘忍，於是他笑說問：你不會這麽嬌氣吧？

當然，高靈還說，哈哈，還有冰淇淩啊？

回去的路上，夏震宇跟葉青青坐在了後排。喝過酒後的葉青青麵龐緋紅分外嬌媚。夏震宇忍不住悄悄地抓住了她的小手。這回她倒是沒躲，看了一眼夏震宇。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問夏震宇：沒生我氣吧？

夏震宇把嘴一咧，伏在葉青青的耳邊小聲地說：這算個屁！

高靈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假寐。司機小王全神貫注地握著方向盤。窗外，燈光閃爍出夜色特有的五彩斑斕。其實，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