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和顏老師這件事算是了結了。對於這件事情結果,夏陽和趙校長有著不同的看法。
夏陽認為這事自己處理得相當失敗。失敗的原因是沒有堅持自己原則,沒有持之以恒。吃一塹長一智。夏陽這段時間,結合顏老師說過的話,自己一直在深刻地反省怎麽形成了優柔寡斷的個性?從上小學開始努力學習僅僅為了贏得老師的表揚,讓父母滿意。上班以後努力工作也是為了贏得領導的讚許,總之全是迎合別人,才使自己性格越來越象溫吞水,喪失了最起碼的自我判斷能力。
記得去年春天在外地開招生谘詢會。午飯是每人一份青椒炒肉絲外加兩個大肉圓的簡餐。夏陽當時正坐在教導處吳主任旁邊。吳主任在減肥就把兩個肉圓撥給了夏陽,夏陽沒好意思拒絕。招生辦的張主任是個女的,她也不吃肉圓,說扔了可惜,又給了夏陽。張主任也是領導,也不好拒絕。後來,趙校長一看,也把快餐盒中的兩個大肉圓給了夏陽。趙校長這肉圓實在是吃不下,但是夏陽看著趙校長期待的目光,他還是堅持把它們吃進肚子裏了。夏陽一頓吃了八個大肉圓的事情在教育集團公司領導中間傳為佳話。不過,夏陽以後再看見肉圓就反胃,估計他後半輩子對大肉圓再也沒興趣了。
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遇事再沒有自己的主見,這人生注定要窩窩囊囊地過了。
而趙校長卻認為夏陽這婚結得好。結了婚就可以把精力撲在工作上了。他通過夏陽的婚事和吃肉圓那件事認為夏陽不但忠厚老實,還服從領導安排。領導不一定要求部下多有能力,而是要求部下能服從。趙校長當然明白,最後那兩個肉圓是多麽的難以下咽。
所以,在學校的一次中層以上幹部會議上,在討論外語教研組的組長人選時,趙校長提議讓夏陽擔任。這裏是國際中英文學校,外語組是核心,一般情況下這個崗位由教學經驗豐富的老教師擔任。既然趙校長說讓年輕人鍛煉鍛煉,老教師多幫他把把關。教導處的吳主任也不好說什麽,就表示同意,最後大家一致通過。夏陽就成了外語組的組長。木三說夏陽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夏陽說你哪裏知道我是如背針芒內心煩躁。
學校教師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夏陽雖然是基層幹部,平時除了備課、上課、批改作業、輔導學生,晚上照樣有晚自習值班。每周有教師例會、教研組會議,年級組會議,每月還要去市裏參加教科研進修,每學期還要準備校公開課評比。雖然住在學校,但是每天都忙得卻是透不過氣來。不時地提醒自己做事要果斷,夏陽的性格也在悄悄在改變。無論是備課的研討還是會上發言,夏陽顯得果斷幹脆,慢慢地又贏得同事們的好評,不良印象逐漸減弱。
有時下來晚自習回宿舍,夏陽路過藝術樓時,聽到琴房裏傳來幽怨的《獻給愛麗絲》。他會放慢腳步,感受一下這恍若隔世的琴聲。這首抒情的鋼琴曲卻被彈得如此令人心碎。夏陽不禁傷感,自己和藝術算是無緣了。彈了十幾年的琴現在徹底成了業餘愛好了。藝術,鋼琴和顏老師離夏陽的人生軌跡越來越遠,越來越飄渺。
春暖花開,藝術樓的琴房裏傳出的鋼琴曲《獻給愛麗絲》已經從幽怨逐漸變得抒情變得爽朗歡快了。顏老師提出的禮儀文明教育入音樂課堂的教學理念也得到市教委的肯定。她以前在琴房裏彈琴之餘喜歡練習唱一些歌唱祖國之類的歌。現在她還會咿咿呀呀地唱一些戲曲。
孫老師的畫室就在琴房的對麵二樓。顏老師彈琴唱歌的聲音也就成了孫壯壯的進行藝術創作的背景音樂。孫老師畫了一副大概有兩米長兩米寬的大油畫,已經畫得很久,但是還沒有完成。沒有完成的原因是改了很多次。最早的時候創作的主題是油菜花,畫中的顏老師和蝴蝶為輔。後來畫著畫著就畫成了顏老師為主,蝴蝶和油菜花為輔了。聽著顏老師的琴聲和歌聲再畫著顏老師不能不說這是一種享受,這種快樂是一般人難以體會的。剛開始創作的時候,顏老師彈出的都是歡快的琴聲,唱出的都是激昂歌曲,所以畫麵上的顏老師是陽光燦爛的開心樣子。現在顏老師的琴彈幽怨了,歌聲又換成了悲悲淒淒咿咿呀呀的戲曲唱腔。孫老師創作的畫麵中的顏老師很自然地就變成了帶有一絲憂傷的古典美女。這也沒什麽,更有想象力嘛。
這個周末顏老師沒有回城去她的姑姑家。沒有回城的原因是她去停車場上校車的時候,看見夏陽和陳虹也坐這趟校車。
顏老師吃過晚飯就去琴房練琴。練了一會兒琴又唱戲,這次她唱的是《武家坡》中的選段:[西皮哭頭]啊!狠心的強盜啊![西皮二六]指著西涼高聲罵,無義的強盜罵幾聲。妻為你不把那相府進,妻為你喪了父女情。顏老師今天晚上就反複地唱著這一選段。而這個時候孫老師也正在對麵二樓的畫室裏又在畫油菜花地裏美麗的顏老師。聽到顏老師反複地唱這一段戲,孫壯壯這油畫畫不下去了。這個戲詞讓他覺得顏老師正在體驗王寶釧被人賣了那種悲憤的感受。現實中的顏老師也被賣了,被夏陽給賣了。她正借唱戲中的戲詞在發泄罵人。罵的不罵別人,一定還是夏陽。這也就說明她還沒忘記夏陽。這讓孫老師醋意盎然。這種創作背景和創作心態怎麽能塑造脫俗美女?
想到這裏,孫老師有些氣不過,便走過去敲顏老師琴房的門。顏老師已經入了戲,入戲以後情緒正在哀哀戚戚的,給孫老師突兀的敲門聲打斷,嚇了一跳。孫老師說他要跟顏老師談談,顏老師還在擺著戲中青衣王寶釧的造型,問他談什麽?孫老師大聲地說:他哪點配得上你?顏老師笑了,你說誰啊?孫老師固執地說:還能是誰?夏陽啊!我說夏陽哪點配得上你。顏老師原本微笑著的臉僵住了。不一會兒臉色就變得煞白。孫老師一看顏老師生氣了, 這才回過神來自己不該多嘴。於是,趁顏老師還在發呆的時候,他悄悄地溜了。
顏老師好不容易把心裏夏陽的影子趕走了,給孫老師一吆喝,夏陽又回來了。夏陽一回到心裏,這鋼琴就彈不下去了,戲也唱不下去了。於是她走出琴房想放鬆一下。
顏老師這個學期剛開學的時候又帶來一瓶XO的酒。這酒是在機場免稅店買的,原本準備送給夏陽的,這夏陽已經結了婚,自己又不能在別人的婚姻裏瞎攪和,所以這酒就一直放在宿舍。今晚,她決定約小荷去小鎮上喝酒。
顏老師和小荷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木三從外麵回來。木三看著這兩個人拎著一瓶酒往校外走,就知道要去小鎮喝酒。也是處於安全考慮,木三主動要求參加。於是,三人搭小巴來到三公裏左右的小鎮。
鎮子不大,但是酒店、飯館、浴室、發廊、小吃部等一應俱全。三人來到常去的那家農家菜館,點了幾個菜,開始喝酒了。顏老師其實也是癮大水平低,二杯下肚,舌頭打轉。又讓老板上了一盒煙。木三陪著抽。木三感慨道:誰都想不到,平時非常注意個人形象的美女顏老師現在坐在破破爛爛的農家小酒館裏又是抽煙又是喝酒。陪著她的是又黑又瘦的小荷還有又矮又胖的青蛙王子,劉木三。
顏老師笑了:青蛙王子,至少還算王子。有人空有一副臭皮囊,愧對自己的長相。來,為王子幹杯!
小荷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喝洋酒,於是換成飲料。
上個學期每逢周末,出去喝酒都是夏陽組織的,由小荷、顏老師、木三、還有夏陽固定搭檔。顏老師這時感慨了:半年下來,物是人非啊。顏老師觸景生情竟和劉木三推杯換盞你一杯我一杯,一個晚上兩人竟把一瓶酒給喝光了,顏老師喝醉了。木三結了帳和小荷一起攙扶起歪歪倒倒的顏老師往外走。
木三跟顏老師一般高,但是走一起的時候就顯得顏老師高。顏老師歪歪倒倒的實在難行,木三索性背上顏老師。小荷在旁邊扶著,邊走邊找出租車,好不容易找到車才順利回到學校。
剛好,美術老師孫壯壯從畫室出來,看著這三人歪歪倒倒地從校外回來,知道他們又出去喝酒了。孫老師很傷自尊,晚飯後還和顏老師在琴房裏碰頭,這會兒出去喝酒也沒有叫上他。孫老師不是饞這個酒,此時他才明白了自己和顏老師沒這個緣分。心中遺憾:以前他們邀請我一起去聚餐,我應該參加。現在晚了,現在失戀後的顏老師和劉木三倒成了知己。
木三顯然沒醉,看見孫老師酸文假醋這個樣子,知道他想什麽,於是點撥他:為什麽不叫上你?因為你對顏老師有所企圖。我們沒有,所以我們能和顏老師做朋友,可以一起喝酒,一起醉酒。哈哈。
孫老師搖了搖頭:你錯了,我對顏老師並沒有企圖。我們都配不上顏老師。顏老師屬於公眾的,顏老師屬於藝術的,顏老師屬於音樂的,顏老師屬於鋼琴的。
顏老師突然吐了。
小荷說,你拍馬屁也得等顏老師清醒的時候。
你們之中誰了解這個酒?看著小荷懷中還抱著XO的酒瓶,孫老師要了過去。還象上次那樣把瓶底朝上控了控,失望地說,又喝光了!
平時,夏陽和陳虹在學校裏各自住在男女教師公寓樓,周末才一起回到省城裏的新家。每個周末回去後,夏陽喜歡臥在家裏看書、上網、下棋偶爾還會彈個吉它。陳虹則喜歡逛超市、菜場,喜歡兩毛、三毛地和菜販子討價還價,不是舍不得這幾毛錢,而是喜歡體驗那種每次討價還價成功後的成就感。回到家裏做飯、洗衣、收拾房間。晚上,兩人睡一張大床,剛開始的時候,陳虹總是滿眼煙雨朦朧地看著夏陽,卻一次次被夏陽滿臉的枯荷敗葉所傷害,所以以後兩人幹脆不同時上床。要麽一個在看電視一個洗洗睡覺,要麽一個在看書,另一個洗洗上床。開始覺得別扭,慢慢也就習慣了。
天氣轉暖,陽台上的梔子花盆栽上已經打出了許多花骨朵。夏陽這天晚上看書遲了點,陳虹早已上床。借台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陳虹,長得結實健碩還算豐滿。剛認識的時候,並不厭惡。但是自從她硬要跟自己結婚後,再看見她這豐滿的胸脯就會想起那次吃的八個大肉圓。此時的陳虹看上去睡得正香,還微微有點打呼。
夏陽洗漱後上床也關燈睡覺。似睡非睡的朦朧間,卻聞到一股梔子花香,先淡後濃。他竟忍不住起身,順著花香恍恍惚惚地來到陽台,在那盆梔子花香盆栽旁邊,卻看見顏老師顏江玉就站在那裏,穿著睡衣前仰後合一副踉踉蹌蹌似喝醉酒的模樣。雖然他的意識模糊感覺似在夢中,想開口問她,她卻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禁止發聲的手勢。然後她又伸開雙臂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夏陽趕緊把她迎在懷裏。顏老師醉眼惺忪地盯著夏陽。夏陽心中一陣翻江倒海,淚如泉湧地和顏老師對視著,直到月光襯出顏老師眼中剔透的淚花。他的心中既歡欣又難受。夏陽知道這是在夢裏,所以就緊緊地抱著顏老師,擔心夢醒。他感受著顏老師的心跳。顏老師的心跳很特別,是立體聲。顏老師又閉上了眼睛,眼角還有淚珠滾落。夏陽低頭剛想吻她,突然身後卻傳來開門的聲音。夏陽趕緊鬆開顏老師轉身看去,是陳虹。他一驚,又不象在夢裏。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顏老師卻不見了。自己竟站在陽台上的那盆梔子花盆栽旁邊。果然還是夢一場。陳虹開燈,看上去若有所失。燈光下,兩人臉上都泛著青光。
還在想那個狐狸精?陳虹終於沉不住氣了。
哪個狐狸精?誰是狐狸精?夏陽有點不快:象一個老師講的話麽?
還他媽裝。陳虹回到床上用毯子蒙住了頭,嗚嗚地哭了。你根本忘不了那個狐狸精。陳虹這個時候才真的明白了一句話,愛恨就在一瞬間。夏陽那一瞬間給了那個狐狸精,他再也回不來了。
周一在學校升旗的操場上,夏陽看見木三臉腫了,忙問怎麽回事?木三流著眼淚,打著噴嚏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那晚喝了點酒就成這樣了。醫務室的黃醫生說我這是花粉過敏症。見鬼,從來沒有聽說過我還有花粉過敏這個毛病,哪來的花粉啊?我的肩上背上起了大片的癢人的疙瘩,嚇死人了。
升旗儀式結束,大家一起往回走。夏陽因為前天夜裏的那個夢,所以就用餘光瞄了一眼顏老師。今天的顏老師不同以往那副仰著頭目視遠方的高傲的樣子。現在的她正低著頭,芳容憔悴地和小荷走在一起,也正在偷偷地往夏陽這邊瞅。看到夏陽也在瞄她,她竟臉紅了,還是那副羞澀的臉紅模樣。顏老師這羞澀不象是裝的。夏陽心中歎道:現在這個社會,除了顏老師還有誰懂得羞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