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五十五）

麥子把小妞送回家，然後開著拖拉機帶我進了縣城。我先到縣裏的農業銀行，把身份證和臨行前我爸給我的銀行卡遞進櫃台，說：“麻煩您，幫我查一下餘額。”我想卡裏怎麽的還不得有一萬塊錢——一萬塊就夠用了。誰知那銀行職員對著電腦屏幕，說：“王先生，您卡裏的餘額是十萬。請問您還需要什麽服務嗎？”麥子趴在櫃台上驚訝地看著我，其實我和他一樣感到震驚。於是道：“嗯……麻煩您先幫我取三千出來吧。”

我帶著麥子，拿了錢走出銀行，跑到‘五金店’，向售貨員比劃著形容了窗戶的大小，然後劃了足夠的玻璃；又在新華書店買了一麵國旗和小學老師用的教材；在百貨商場裏買了各種零食。提著大包小裹正往拖拉機停放處走時，我發現麥子盯著街邊蛋糕店的櫥窗，直咽口水。於是我停下腳步，對他說：“麥子，跑了一天，是不是餓了？”麥子違心地搖了搖頭。我拉著他來到蛋糕店裏，問道：“你想吃啥？”麥子盯著櫃台裏各式各樣的糕點，說：“王老師，我不餓……”

我笑道：“是你自己說的‘無功不受祿’。你今天帶我進城就是‘功勞’，我必須要獎勵你。沒法兒反駁了吧？——說，想吃啥？”麥子看了看櫥櫃，又看了看我，說：“咱走吧，王老師。我真的不餓。”說著就要出門。

我拉著他，想了想說：“麥子，我知道你凡事都靠自己努力，從不占別人便宜……這樣，從今天起，你當我的‘助教’。我給你發工資。好不好？”麥子睜大眼睛，問：“王老師，啥是‘助教’啊？”我笑道：“‘助教’就是……幫助我教書的人——就是你。等學校弄好了，我會忙著備課，忙著批改作業，所以需要有人幫我幹其他的事情。比如，早上幫我給同學們點名；放學幫我安全地把同學們都送回家；幫我組織課外活動；帶我到縣城買東西……我知道你平時還要給家裏幹活。不過沒關係，我需要你幫忙時會叫你。你能來就來，不能來也不要緊……”我還沒說完，麥子就又迫不及待地問道：“王老師，那我是不是以後就可以和你一起給孩子們上課了？”

我點頭說：“是啊，就是這個意思。雖然不是每天都需要幫忙，可是你幫我工作一天，我給你50元。你看行不行？”麥子低頭掰著手指，算了半天。這才露出酒窩，呲著黃牙，有些激動的說：“50塊……得賣多少苞米啊……50塊，我有工作了……王老師，謝謝你！謝謝你！”我從兜裏掏出50塊錢，遞給麥子說：“來，拿著。這是你今天的工資。現在你可以給自己蛋糕吃了吧？……另外，以後別叫我‘王老師’，還是叫我‘滸子’吧。”麥子拿過錢來，說：“謝謝滸子哥！”說著，他便蹲在櫃台前，把每種蛋糕都看了一遍，認真地挑選起來。

不一會兒，麥子直起腰舒了口氣。然後用手指著櫃台，顯得有些膽怯的對售貨小姐低聲說：“給我這個。”那售貨員沒聽清麥子的話，有些不耐煩地問：“啥？你說啥？”我又把麥子拉到一旁，教育道：“麥子你要記住，在和別人說話時，眼睛要看著對方。說話聲音要有底氣，不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另外，要學會用‘麻煩您’、 ‘不好意思’、‘對不起’、‘謝謝’等禮貌用語。知道嗎？去，按我說的，再去試一次。”

麥子點了點頭，轉身又走到櫃台前。深吸口氣，清了清嗓子，對售貨員說：“阿姨好！麻煩您，我要買蛋糕，謝謝。”說完，又扭頭看了看我。我衝他伸出大拇指表示讚揚。麥子這才有些放鬆下來。那女售貨員問道：“你要哪一個？”麥子指著櫃台，慢慢說：“草……每……羊奶，謝謝。”聽了麥子的話，售貨員大笑著說：“你要‘草莓鮮奶’是吧？要幾塊兒？”麥子重複了兩遍“草莓鮮奶”這四個字，然後回答道：“就要一塊，謝謝。”

攥著一把找回的零錢，接過裝著香噴噴蛋糕的袋子，麥子開心地手舞足蹈。他衝著櫃台那邊，愉快地喊道：“謝謝阿姨。你真漂亮！”那售貨員聽見了讚賞，忍不住美了起來，對麥子說：“謝謝你！”麥子聽見別人的道謝，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小聲對我說：“滸子哥，這還是第一次有售貨員跟我說謝謝呢！”

看著自己早上教給他“漂亮”和“英俊”的用法，他竟這麽快就能學以致用，我不免有一種滿足感。於是我拍著麥子的肩膀，笑道：“麥子，你做得很好！要記住，隻有你尊重別人，別人才會尊重你。好了，快吃蛋糕吧。”

麥子忽然想起了什麽，於是忙蹲在地上，攤開手掌開始仔細算起找回的錢。算好後，把錢放在棉襖的內口袋裏，用手按了按。覺得放心了，這才站起身來，對我說：“滸子哥，一塊蛋糕要兩塊錢，真貴啊……走吧，咱們回去吧。”我以為他是急著回去給學校裝玻璃，於是便笑道：“你不是餓了嗎？不著急，等你吃完咱再走。快吃吧。”麥子拿出蛋糕來看了看，卻又放回到袋子裏。

我疑惑不解地問道：“咋了，麥子？為啥不吃呢？”麥子搖了搖頭，說：“滸子哥，其實這塊蛋糕我是買給小妞吃的……大前年辦年貨時，我爸帶著我和小妞來了縣城。那是小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進縣城。經過蛋糕店時，她看著這些花花綠綠的糕點，非鬧著要買一塊吃。可是我爸卻為了攢錢買拖拉機，所以生把她拽走了……從那以後，我買回進城，都想給小妞買塊蛋糕……”

聽了麥子的話，我深受感動。什麽叫親情，什麽叫家？那是一種每時每刻心裏都想著對方，不求回報，無私奉獻的愛！回想起自己以前做過的一切，我甚至不敢直視麥子。因為他那淳樸的眼神，讓我感到自慚形穢！就像在照妖鏡前，所有看似貌美的妖怪終將原形畢露一樣。

我對他說：“麥子，要不再去買一塊，給你自己吃吧。”麥子搖著頭道：“不用，我已經是大人了，不喜歡吃這些甜的東西。咱走吧。”說著，一手提著玻璃，一手小心翼翼地拎著裝蛋糕的袋子，往前走去。我知道麥子是因為舍不得花錢，才會這樣自欺欺人。看著他的背影，我真想再給他多買幾塊蛋糕。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會要的。我不想難為這個如此懂事，如此有骨氣的孩子。於是，我也拿起東西，隨他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