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五十四）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這才感覺到，沒有抽煙、沒有宿醉的清晨，空氣是那樣清新，人是那樣輕鬆。我拿著茶缸走到水桶邊想舀一勺刷牙。無奈桶裏的水早已被凍上。我用茶缸鑿破冰層，盛著涼水漱了漱口，又用帶著冰碴子的牙刷刷牙。雖然那冰水的寒氣直往牙縫裏鑽；雖然被凍得梆硬的牙刷，劃破了牙齦。可是不知為何，我卻十分開心——要知道，在家裏，我是絕對不會體驗到這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種生活。

我穿好衣服，打開房門。驚訝的看見麥子帶著小妞，正在門外站著。我忙問道：“你們啥時候來的？上次我不是說過，要找我隨時可以進屋嗎？為啥又站在外麵挨凍？快，快進來。”我把這小兄妹倆引到屋裏坐下。麥子這才吸溜著鼻涕說：“我本來是要進來的。可是小妞非拉著我在外麵等。說怕你還沒起床打擾了你……小妞，你不是有東西要給王老師嗎？拿出來吧。”小妞聽了哥哥的話，胳膊舉了老高，把小手從長袖筒裏伸出來，然後在棉襖裏麵掏出一穗苞米，遞到我麵前說：“王老師，這是給你的……你今天比昨天漂亮。”

麥子插話道：“小妞，又瞎說！王老師啥時候都漂亮！”說著，便露出酒窩，樂嗬嗬地看著我：“小妞一早就起來讓我媽煮苞米。說老師吃飽了肚子，才有勁兒教書。”我接過小妞手裏溫暖的苞米，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早已習慣了在城裏費盡心思、爾虞我詐，卻從未想過原來這世上竟還有如此淳樸的人們。我摸著小妞的頭說：“謝謝你，小妞。做為回報，老師現在就教你一個新的單詞，叫‘英俊’——麥子你也聽著……‘英俊’是形容男子相貌俊秀、精神；而‘漂亮’是形容女子美麗、長得好看。這是有本質區別的。記住，以後看到男的要用‘英俊’，見到女的才能用‘漂亮’。比如說，麥子哥哥長得英俊，小妞妹妹可愛漂亮。”

他們倆被我說的一頭霧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麥子露著大黃牙，有些著急地說：“王老師，你能不能快點吃。吃完我好和小妞帶你去學校看看。”聽了麥子的話，我忙點頭，剝開苞米葉吃了起來。這苞米要比城裏賣的塗滿黃油的玉米好吃得多。一粒粒清清楚楚地掉進口中，隻覺唇齒留香。

這時，老村長披著外衣走了進來，說：“咦，麥子你咋在這兒呢？快回家幫你爹幹活。我要帶王老師去吃早飯了。”麥子沒動也沒回答。我忙說：“村長，早上好。兩個小家夥給我送玉米來了，特別好吃！我吃這個就行，吃完後，麥子帶我在村裏轉轉，順便去學校看看。您忙您的吧，不用擔心我們。”老村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麥子，點頭道：“……你是第一個這麽受歡迎的老師，難得啊……。那行，正好我一會兒還要去趟縣城，就讓他們陪著你吧。有啥事找劉會計，他家就在隔壁。”我說：“沒問題，您放心吧。”

我吃完苞米，站起身來又正了正衣領，道：“咱們走吧。”這時，在一旁的小妞指著地麵，抬頭對我說：“王老師，你‘漏嘴巴’。”我順勢一看，剛才吃苞米時，沒注意掉在地上幾粒。忽然想起劉會計掃桌子上饅頭渣的情景，於是我忙撿了起來，放在手心裏吹了吹，然後學著劉會計的樣子，一把倒進嘴裏，邊嚼邊說：“對，浪費是可恥的。”麥子驚訝地看著我，會心地笑了。

麥子拉著小妞，在前麵指引著我往學校走去。沿路上，不時有人問道：“麥子，這人是誰啊？”麥子總是興高采烈地回答：“咱村新來的老師。我帶他去學校呢！”我走在他身後，不住地跟遇見的人們點頭，打招呼。我甚至聽見背後有人議論道：“這就是昨天下晌來的那個城裏人？”“……應該就是他吧？嗯，今天穿得還像回事，昨天他打扮得像個妖怪似的……”“就是，就是。昨天我也看見了。給張嬸的娃都嚇哭了……”“……哈哈哈，你小點兒聲兒，讓人家聽見不好……”“唉……不知道他能待多久。估計又是一個星期就跑了……”

我為了讓村民們以為我聽不見他們的議論，於是便拉著小妞的手，邊走邊跟她說話。其實沒走出多遠，麥子便停下了腳步。他看著我說：“王老師，學校到了。”我抬眼望去，隻見在一片農田中間，有塊兒空地。圍牆塌了，單剩下一根磚砌的門柱，上麵掛著塊長方形的牌子。白底紅字模糊地寫著“屜家村小學”。空地上豎著一根光禿禿的旗杆，後麵有一間長下不過20米的青瓦泥房。屋子大門處隻有門框，兩邊窗戶上糊的紙張也早已爛掉，隻剩些支零破碎的紙片還粘在上麵，隨著寒風‘撲棱撲棱’的瑟瑟發抖。

這教室的外觀，竟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徑庭。我的心不覺又顫動了一下。我故作鎮定地對麥子說：“麥子，走。咱進去看看。”誰知教室裏的情景比它的外觀還要差。空蕩蕩的房間，屋頂到處是大小不一的漏洞，地上布滿積雪，左麵牆上有一塊早已被凍上霧茫茫的黑碳木板。黑板上方掛著褪色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毛主席的畫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東西。

我問麥子說：“麥子，教室裏咋沒有講台呢？連課桌課椅都沒有？”麥子搖著頭，笑道：“原來是有的，可是後來都被大人們拆掉拿回家燒火了。你和前幾個老師問的問題一樣……咋，王老師，你不是也要走吧？……”說著，麥子臉上掠過一絲憂慮。

我笑道：“當然不走！麥子你放心，隻要有你幫忙，這點小事還是難不倒你王老師的。”聽了我的話，麥子開心地笑道：“要幫啥忙，你說吧，王老師！”我手拖下巴想了想，說：“這樣，麥子。你現在就帶我去縣城，我要買一些應用物品。”麥子使勁點了點頭，說：“好！那咱這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