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單行道》(五十六)

(2011-08-05 07:07:26) 下一個

麥子一邊熟練地開著拖拉機帶我往回走,一邊側臉對我大喊著有說有笑。開心之至,還五音不全地唱起了‘小燕子,穿花衣’的童謠。這原本顛簸泥濘的道路,竟被麥子的快樂鋪平了。回到屜家村,已是傍晚。幹燥冰冷的空氣,像是把村子裏渺渺的炊煙都凝固了起來。伴著遠處那片深橘色的火燒雲,一副純美的油畫躍然於眼前。

麥子開著拖拉機往村委會走時,對站在自家門口衝他打招呼的村民們,快樂而又得意地回應道:“張嬸好,李媽好……嗯,剛回來。今天帶老師進城了……。我現在是助教,幹一天活,得50塊錢呢……趙大伯好,我能掙錢了……”

到了村委會門口,我跳下車,一邊卸東西,一邊說:“麥子,你回家吃飯吧。咱們明天早上去學校裝玻璃。”麥子想了想,說:“滸子哥,你要不嫌棄,我想請你去我家吃飯。”正當我點頭答應的時候,吳村長和劉會計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吳村長皺著眉頭說:“麥子,你帶老師去哪兒瞎球轉了?咋這會兒才回來?!”我忙迎上前,解釋道:“吳村長,我今天上午去學校看到教室沒有窗戶,所以我叫麥子帶我去縣城買了些玻璃,準備明天安上。另外,我還買了一些教材。”

老村長點點頭,然後看了看劉會計。劉會計顯得有些為難地對我說:“老師,你買這些東西也沒事先給我們打個招呼……這錢……這錢村裏怕墊不上啊……”吳村長插口道:“這樣吧,老師。你把收據給我,我明天去縣教委一趟,看能不能給你報了。”我笑著搖搖頭,說:“沒花多少錢,不用報銷。不過我還真想麻煩您到教委一趟,看能不能要來一些小學用的書本、文具——不用最新的,老版的就行。要是孩子們有了課本,我教起來也能方便一些。”老村長說:“這個當然沒有問題,我明天就去!隻是……”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們不能給你發工資,還要你自己掏腰包裝修學校,讓你爸媽知道了會挑理的,憑啥花你們家的錢啊……”

我說:“吳村長,這您放心。我爸媽絕不會挑理的。憑啥?——就憑咱都是中國人!他們要知道我這樣,高興還來不及呢。您不知道,原來我……”我因羞於提起自己的過去,而忙岔開話題道:“……那個,吳村長。我看教室裏沒有椅子。所以我想把咱會議室的條凳拿過去用,你看行嗎?”沒等老村長答話,劉會計就驚訝道:“那你晚上睡哪兒啊?”我說:“我都想好了。把所有條凳,連同那個爐子都搬到教室,我晚上就在教室睡。有了爐子,白天孩子們上課,多少也能暖和些。隻是怕影響你們正常辦公。”

老村長聽了我的話,一邊點著煙袋,一邊尋思著說:“要不這樣吧,老師。幹脆直接把會議室改成教室不就行了,何必這樣麻煩——反正說是會議室,其實兩年也用不了一次。”我高興道:“那是最好的!可是,學校那片地怎麽辦?”老村長吐了一口煙,笑道:“因為以前沒有老師,所以我早就向縣政府提議,把學校扒掉,重新變為農田。自耕也好,外租也罷。多少能為村裏創造些效益……至於你買的那些玻璃,也不要浪費。劉會計本是木匠出身,讓他再給會議室打一套新窗戶,加兩層玻璃,豈不更好?”在一旁的劉會計忙接話道:“沒問題!我做得又快又好!明天,明天咱就開始!就這幾扇窗戶,最多也就是半天的活兒!”

老村長欣慰地笑了,看著我說:“小王,如果你要沒有什麽異議,咱們明天就動工……走,和我回辦公室吃飯吧。”這時,麥子忽然從旁邊竄了出來,伸開雙手護在我前麵,對老村長說:“不行!老師已經答應去我家吃飯了。”老村長看了看麥子,說:“你家能有啥吃的?快回去,別在這礙事兒!”我笑著對老村長說:“吃啥都無所謂。關鍵是我已經答應麥子了。我想以身作則,告訴孩子們不能失信於人。吳村長,你們快去吃飯吧。我把東西搬到會議室,就去麥子家坐坐。”老村長不再說話,隻是叫劉會計幫著我,把從縣裏買來的東西都抬到了會議室。

麥子開心地把我帶回了家。這是一個不大的院落,院子木門上貼著的那兩張門神像,不知經過多少年的風吹雨打,早已褪色。院子裏右手邊是一間一人來高的、磚砌泥糊的廚房。正對著院門,並排有兩間屋子。門框上掛著串成串的辣椒和大蒜,窗台上還放著幾個小南瓜和葫蘆瓢。屋裏昏暗的燈光,透過滿是霧氣的窗戶,淡淡地照在院子裏堆放著的農具上。

麥子一進門,就大聲喊道:“媽,媽,老師來咱家了!”隨著他說話的聲音,麥子的媽媽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從廚房走出來。看見我,忙點頭示意說:“呦,老師來了……麥子,你咋不事先跟我說一聲呢。我這啥也沒準備,咋招待人家?!這孩子!……那個啥,老師……快,快進屋坐。我去給你倒水……孩兒他爹,老師來了……”說著,麥子媽就又鑽進了廚房。

正屋拴著彈簧的木門打開了,一位花白短發、顴骨突出、留著參差不齊絡腮胡、黝黑健壯的50多歲中年男人帶著小妞走了出來。小妞看見麥子,忙跑過來說:“哥哥,你回來了。”麥子把拎蛋糕袋的手背在身後,開心地說:“小妞,你猜哥給你帶啥回來了?”小妞站在麥子麵前,想了想,說:“小花花?”麥子笑著搖了搖頭。小妞又猜:“‘狗尾巴草’編的螞蚱?”麥子依舊搖了搖頭。小妞歪著頭,試圖看看麥子背後藏的東西。可是麥子卻一直躲著她。小妞急了,說:“我猜不出來。到底是啥啊,哥哥?!”

麥子得意的把蛋糕袋遞到小妞麵前,柔聲道:“你看,哥給你買蛋糕了。”小妞驚訝地接過袋子來,打開看了看。然後欣喜若狂地舉到那中年男子眼前,跳著說:“爸,爸,哥哥給我買蛋糕了!……媽媽……”說著便開心地跑進了廚房。

那中年男子一臉嚴肅地質問麥子道:“麥子,你哪兒來的錢買蛋糕?!”麥子理直氣壯地回答:“我自己掙的。”那男人說:“你掙的?你咋掙的?!小小年紀,你憑啥掙錢?!你想學你小叔那樣嗎?!”麥子委屈道:“不是!我和小叔不一樣!我現在是‘助教’!不信,你問老師!”說著,麥子便用手指了指我。還沒等我解釋,那男人又嚴厲地開口道:“啥是‘助教’?!你肯定又占人家便宜了!……那個,老師,進屋坐……兔崽子,我一會兒再收拾你!”說著,他又讓了我一下,然後直徑走進屋裏。

說實話,自打到了屜家村,我一直被捧為上賓。人們見到我,都熱情洋溢,彬彬有禮。可是今天這中年男子的態度,著實讓我感到有些疑惑不解。麥子拉著我往屋裏走,說:“老師,我爸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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